因为邵长江随口说的一句不太行,李秀珍的心情瞬时低落到了谷底。
不过,虽然有点失望,她很快也调整了过来。
反正招工考试的机会每年很多,这个厂那个厂,排着队在招新,只要邵长江愿意去尝试,最后总是会成功的。她的儿子,个个是棒棒的大小伙,李秀珍心里边还是有信心。
心态变好后,李秀珍上班的时候也没跟蒋婶聊这些,依旧是在窗口热情饱满的做好分内的工作。
她见到顾客总习惯先笑,不管买不买,人家询问她便极是热情,还跟蒋婶特意申请过了,可以允许她偶尔捏一小块菜品,去让顾客尝尝。
一来二去,这个小小的窗口,竟然非常火爆。
工人们下班时,偶尔还会排起长队。
带上一份拿回去,给家里填个菜,改改口味。
蒋婶对李秀珍还是满意的,不提李秀珍的男人曾经救过她的男人这件事,单单李秀珍在工作时不偷懒不耍滑的态度她就很欣赏。虽然是村里出来的人,难免会有着这样那样的小问题,但大方向的问题一点没有。
虽说这个小饭店存在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创收,可窗口贩售这边做的好,获得群众的一致好评,等领导过来视察,这也是一处非常亮眼的成绩。
因此,蒋婶在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后,第一个便过来跟李秀珍说恭喜。
李秀珍闹的一愣:“什么喜?姐,你特意来逗我开心吗?”
“你不知道?”蒋婶有些意外。
“知道什么?姐,你就别卖关子了,怪让人着急的。”李秀珍拿手巾擦了擦手指,把小窗口的窗子一关,来到了蒋婶面前。
工厂还没午休,菜品也没上全,这会儿是可以暂时抽空说说话的。
“你家大江回家没跟你讲啊,那天去铝厂面试,他在崔副厂长面前很是露脸,考他写公文,又考了写通知,长江不止全都写出来了,一手好字儿,直接入了领导的眼,这不,崔副厂长亲自去跟厂长提起了这事儿,要招长江入厂,直接去厂办工作,作为储备干部培养着,长江悟性好,学的快,没准一两年就能做秘书了。”
李秀珍听的似懂非懂,不是很理解蒋婶说的话,可是“去厂办工作”的几个字,她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邵长江出生后,赶上了国家最闹腾的时期,没机会像是小女儿那样,能捞到个小学去读一读。
一开始是跟着村里的一个文化人学认字儿,不过也就是晚上去学学,白天文化人没时间,长江就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出去疯跑疯玩。
后来是邵大河去上夜校,便拉着邵长江一起,兄弟俩在晚上一起去一起回来,有个照应。
村里的夜校,还是那个文化人在教,只是认字和简单的算数,主要是妇女和孩子在学,男人们是不去的,因为觉得读书没用,还不如晚上早点睡,隔天好起来干活。
李秀珍决定来市里生活以后,又催着邵大河和邵长江去读了城里边的夜校,邵大河读了一年多,邵长江读了十一个月,兄弟俩那时候就各自生出了小心思,再也不肯去读了。
其实在这个年代,哪怕认识一点字,就已能勉强算上半个文化人了。
李秀珍只是有种对于读书人生出的天然钦佩,才会催着自己的儿子也多学一学,为的是一个技多不压身的考虑。而且去夜校还能防止两个半大小子胡跑惹祸。
谁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个儿子因为认字,找到的工作一个比一个好。
李秀珍心里开心,又觉得意外,来不及高兴,却先觉得惶恐起来。
“长江,他能行吗?”
蒋婶爽朗的笑了:“怎么就不行?连崔副厂长都欣赏你儿子呢,别担心,你家长江会有个好前途的。”
因为这一段对话,一整天下来,李秀娥总觉自己轻飘飘的,嘴边的笑容都没断过,下班时,她揉了揉腮帮子,脸都酸了,可是还是想笑。
她手上拎着半斤卤的猪头肉,还有二两花生米,这些是今天小饭店剩下来的,蒋婶说什么都要让她带回来,说是送给孩子们吃的,也算是恭喜长江的工作定好了。
邵大河过完年就被派到湖北省的一个市去进修学习业务,这一去最少两个月不回家。
邵中诚这一周忙着黄河上的事,年初老憨被调到另一条船上,要带着新人下水,而邵中诚的船上也来了两个小伙子,都是跟他儿子那么大的年纪,血气方刚,有股子冲劲儿。黄河不比别的地方,危机暗藏,邵中诚生怕新人刚来,会发生意外,便决定多带一段时间,把各种知识都教好了,也培养出来他们的自我安全意识后,再回来休息。
家里只有邵长江和邵永梅在,本来是吃过晚饭,可一看到有卤肉有炸花生米,顿时觉得肚子里还有空位置,便兴致勃勃的捧着碗坐过来。
“娘,蒋婶可真好,总是让您带好吃的回来。”邵长江最近已经被允许出门去打篮球了,他还会早起跑步,运动量比较大,吃的就多。
家里的饭菜,永远是那么几样,白菜土豆西红柿,翻来覆去的吃,少油没肉,时间长了,嘴里边淡的不像话。
看见了肉,邵长江和邵永梅忍不住就要咽口水,大的小的一起露出渴望的眼神,等李秀珍一人还分了一个杂粮馍给他们,兄妹俩都要欢呼起来了。
李秀珍给一家人做的鞋子已全弄完了,她又开始拿了旧毛衣出来,拆成了毛线,准备洗干净后,再给邵大河和邵长江各织一件,秋天以后,天冷的时候,可以套在厂服里边穿,又舒服又暖和。
等邵长江上了班,家里就是四个人工作了,单单是每个月发的粮票、物资票和工作、福利这些,就有好多。
饿是饿不着了。
吃饱穿暖是必须的。
将来,三个孩子找对象时,这样子的家庭也能吸引到不错的异性。
若是未来的儿媳妇和女婿也都是国营厂的职工,那这个家,得过成什么样呢。
李秀珍想的出了神,嘴角的笑容,又不由自主的露出来了。
邵长江边吃肉边看着,心里莫名有点虚:“娘,你今天是怎么了?咋看着那么不对劲呢?”
“心情好。”李秀珍扬起毛线针,轻敲了下儿子的脑袋:“吃饭的时候别说话,专心吃。”
邵永梅怕也被挨打,立即低下头去,闷头吃,不讲话。
邵长江三口五口,就把自己那份给吃完了。
这才重新开了口:“娘,接下来有厂子招工,我会努力去考,您就不要担心了。”
他最近又打听的很仔细,全国就只有北京,有他想进的那种球队,不过具体是在哪儿,身边就没人说得清了。他哥说的没错,真的去了北京,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找到门路,路费要钱,吃住也要钱,在去追寻梦想之前,他也得努力的多积攒一点,这样出门才不慌。
李秀珍往常听了这种安慰性质比较多的话,总是要顺势教育他几句。
可今天,她就看着儿子,忍不住的笑,连脸上因为过度操劳而生出来的皱纹,都散开了不少。
“娘,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你能不能别笑了。”看见那笑容,邵长江心里头发慌。
“长江,你上次跟蒋叔去铝厂的时候,那位崔副厂长是不会送了你一只钢笔?”
邵长江点了点头,这事儿他早就跟李秀珍说过了。
她突然又问了一遍,邵长江顿时觉得不安起来。
“娘,我没骗您,真的是崔副厂长给我的,蒋叔当时还场,而且还多送了我半瓶蓝墨水呢。”
李秀珍摆摆手:“我没说不信你,我是想说,儿子,你进去把笔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邵长江不懂李秀珍想要做什么,但还是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钢笔取来后,李秀珍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会,就又让邵永梅去取个用过的本子。
然后,她把钢笔还给了邵长江,让他纸上写几个字。
“写什么?”
李秀珍想了想,说:“我的名字,你爹的名字,你哥哥和你妹妹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
她认得字,确实不多。
但家人的名字,李秀珍还是熟悉的。
既是想要考儿子,当然得挑着自己会的那几个字。
等到邵长江写完,李秀珍才把本子给拿过来,认真的看了又看。
“他们说我家长江写了一笔好字,果然是好看的很。对了,孩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练的字?以前都没听你说起来过。”
“我没练过字啊,一直就是这么写的。”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是跟村里的那位周先生学的写字,他那个人最讲究了,还说读书是斯文事,要么不读,要么得认真,哪怕我只是过去学些启蒙,也得按照他的规矩来。”
邵长江说着,又在纸上写起了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周先生说了,写字跟做人是一样的,有规有矩,却也要有自己的风骨个性,横平竖直,银钩铁画,每一笔出去,都要有种读书人的力道。”
然后他把字,再次交给了李秀珍,“我学的时候就这样,写不好,周先生要用板子打手心,我不想被打,就按照他说的去做,然后写习惯了,就是这样子。娘,您真觉得好看呀?”
少年人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极少得到父母的称赞,偶尔有一次,即使他已长大,仍是打心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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