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啊，早知道周先生那么有才，应该让你爹多给他送一条鱼来好好感谢的。”李秀珍感叹了一声。

她把写着女儿铅笔字和儿子的钢笔字的本子收进了笸箩里，打算收起来以后做个几年，之后才对一脸懵懂的儿子认真的说道：“长江，铝厂那边定好了，要让你去上班了。”

邵长江直接愣住了。

久久，他才轻声说：“他们没让我考试，回来后也一直没通知我，娘，您是说真的吗？”

这事儿他都已经放弃了，虽然最开始有点失望，但没过去了几天，打了几场篮球，他也就迅速淡忘了。

没想到，今天他娘忽然又提起来了。

“你蒋叔跟你蒋婶说完了，你蒋婶今天又来跟我说，下个星期一，就送你去铝厂上班，听说不是去厂区里，是让你进厂部，做什么……秘书还是什么的，总之就是文化人做的事，写写字，用用脑子，出出主意什么的吧。”

这么一说，邵长江好像是知道自己过去要做什么工作了。

可他心里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有工作，而且还是那么好的一份工作。

惊喜来的太突然，反而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李秀珍还在说着：“这些好吃的，就是你蒋婶送来，对你表示祝贺的。孩子，你能进铝厂，领导们也是看了你蒋叔的面子，所以去了以后，一定要勤奋，多问多学，不要怕苦怕累，更不要挑三拣四，你永远要保持谦虚，因为你也是代表了你蒋叔……”

邵长江晕乎乎的站起，没听完李秀珍讲的话，像是始终在走神，他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卧室去了。

砰——

门板被甩上。

突然发出来的响声，把邵永梅给吓了一跳。

“娘，我刚才偷夹了他碗里的卤肉，二哥是不是生我气了？”

李秀珍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二哥没生气，他是太高兴，高兴懵了，让他缓缓，很快就会好的。”

“是吗？”邵永梅没听懂，不过她娘说的话总是对的，她也就不再担心了。

“梅梅，你在学校里一定要好好跟老师学习，好好读书，好好练字，你看你大哥和二哥，就是因为有学问，字写得好，就能进入国营厂成为一名正式职工，这多好呀。我们梅梅也得把哥哥们当做是榜样，等长大了，也进国营厂，捧着铁饭碗，可就一辈子不用发愁喽。”

虽然女孩还小，可能根本听不懂这些话，李秀珍仍是认真的在说，希望今日里一点点小小的引导，将来能让女孩有一个更明确清晰的方向。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

但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一位有文化的周先生，村里的夜校，市里的夜校……

这些加在一起，都不觉得多了不起。

可正是因为这些准备，才会让邵大河考进了砂轮厂，邵长江进了铝厂厂部，小小年纪便受到了领导的器重。

李秀珍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让她去把书本拿来，给她读读最近学的课文。

过去李秀珍不怎么当回事的课业，她今天却觉得特别喜欢，听女儿稚嫩的声音读者，怎么也听不腻似的。

她觉得，那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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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永梅所在的解放路希望小学，停办了八年，去年年底才开始重新招生，校舍重新修缮粉砌，捡着还能用的老桌椅整修一翻，翻出仓库里的旧校牌挂上去，便是宣布，希望小学重新再出发了。

老师是新请来的，暂时只有几位，带着两个一年级，她们穿着朴素，表情严肃，但却透着些精神气。

邵永梅正好赶上的第一批招生，报完名，等了一个月，她就坐在教室里，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班里只有十四个学生，十一个男士，三个女生。

一年级下学期开学，又因病退学了一个女生，于是班里就只有邵永梅和另一个名叫刘艳丽的女孩。

课本全是旧的，是老师们从家里翻出来的，凑一凑，还不能保证每个孩子都能有。

于是，讲课的时候，全靠小黑板和记笔记。

学校重新开放，对于全体师生来说，都是极其不容易的事。老师们教的很认真，学生们学的也很认真，整个学校的氛围都很好。

邵永梅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来上学了，背着她娘给做的小书包，昂首挺胸，走进了学校，那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昨晚上，她娘宣布，二哥要出去上班了，给加了一顿带卤肉的宵夜，今早上还熬了大米粥给她喝，配着小咸菜，还有一颗煮鸡蛋，邵永梅吃的很香，坐到课桌旁时，还在留恋怀念这餐饭的香味。

“邵永梅，你听说了吗，咱们要考试了。”刘艳丽凑了过来，趴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小心的与她说话。

“考试又不可怕，老师不是时不时就考一下咱们吗？”邵永梅平时读书很用功，老师教给她的知识，她学的非常好。

作为奖励，老师甚至还单独借给她语文和算数课本呢。

平时功课扎实，也就不怕被考。

听写、默写、背诵、计算这些，邵永梅因为喜欢，平时一有时间就在练习呢。

刘艳丽摇头：“不是的，不是平时考的那些，是很重要的考试。”

她凑的更近，声音更小：“我听说啊，咱们小学没准又要关闭了。”

这事儿，可是引起人的警惕。

邵永梅瞬间瞪圆了眼睛：“你胡说什么呢？再乱讲，我就告诉老师去，让她罚你。”

刘艳丽抬手就不高兴的拍了她一下：“谁胡说了，是真的，昨晚上我听我爸妈说的，我爸可是很厉害的领导，他说的话就没有不对的。”

这个年代，普遍有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祟，因此小学里能来读书的大多是男生，女生倒是极少，就是因为自己家里不重视。

像邵永梅家里，李秀珍对于文化人有种天然的崇拜，而邵中诚在这方面一直是依着妻子的意思，身为女孩的邵永梅才会有来读书的机会。

刘艳丽能来读书则全是因为家庭环境特别好，她总跟邵永梅吹牛她爸她妈有多厉害，邵永梅不爱听也不行，只要聊起来，三句两句，刘艳丽就给绕到那上边去。

小孩子间也有攀比心。

像是这样子的炫耀，也是很日常的一种交流。

不过，今天刘艳丽带来的消息，显然不是很好，邵永梅嘴上说不信，表情却已经严肃了起来。

“今天老师肯定要宣布考试的事，不信你等着瞧。”刘艳丽信誓旦旦。

敲钟之后，学生们各就各位，马上要上课了。

算数老师走了进来，他推了推眼镜，宣布上课。

然而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没有立即进入正题来讲昨天没讲完的部分，而是宣布了一个消息。

“下个星期五，要对大家进行一次考试，希望最近回家以后，大家要好好复习学过的知识。这次考试非常重要，大家一定要引起重视，拼尽全力，取得一个好成绩。另外，严禁抄袭、作弊行为，大家有不会的地方可以请教老师，但是做人的品质不能丢弃，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做个诚实守信的好孩子。”

刘艳丽朝着邵永梅丢了一记得意洋洋的眼神过去，仿佛是在说：瞧吧，我的消息多准。

邵永梅始终是绷紧了小脸，表情里全是担忧。

她还想好好读书呢，希望小学要是再关闭了，她还能去哪里读呢？

这种忧虑的心情，让这一整天都变的压抑起来。

直到放学回家，她都提不起精神，表情要哭不哭的。

邵长江正在家里边收拾东西呢，他心情倒是挺不错，即将要去上班了，而且因为铝厂距离家有将近四十公里，铁定是没办法在家里住宿了。

听说那边有职工宿舍，四人一间，有床有柜子。

崔副厂长给他都安排好了，过去报道的时候，就可以带着行李卷，这样晚上就可以住下了。

少年人的心思，像是长了翅膀似得，飞的很远很远。

第一次离家，并没有依依不舍的情绪，只有浓浓的期待感。

他哼起了义勇军进行曲，时不时还得摆出几个冲刺的动作，倍觉鼓舞。

邵永梅放学回来时，看着他摆在房间里的几个包袱，忍不住问：“二哥，你在干什么？”

“准备搬去铝厂宿舍住。”邵长江没抬头，继续在整理他的衣服。

“那你晚上不回来了？”邵永梅站在门口，一脸难受。

“是，不回来了，太远了，骑自行车都得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家，根本跑不起，我以后就像是咱爹那样，周末和节假日回家里来，平时都住在厂子里。”厂子里有那么多篮球架，还有不少篮球打的非常好的职工，又没有爹娘管着，他把工作完成后，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种潇洒的生活，邵长江单是想想，都觉得夜里要做美梦笑醒那种。

所以，自从他知道自己会去铝厂上班以后，这心情始终在高涨，说不出的高兴。

“二哥，你在厂里住，吃饭怎么办？”邵永梅快要哭了。

可惜邵长江太兴奋了，根本没注意到小妹妹的异样。

听见她关心吃饭的事，便在心里边嘲笑真是小孩子，只关注着吃吃喝喝。

“厂里有食堂，就跟大哥现在工作的砂轮厂一样，什么都有，可好了。”顿了顿，他喜滋滋的许诺：“回头二哥发了工资，给你买件新衣服穿，咱们去供销社，你自己挑喜欢的选。”

“谢谢二哥。”邵永梅依旧高兴不起来。

她很想跟邵长江说说解放路希望小学有可能再次关闭的事，但想了好一会，还是什么都没说，去桌子边写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