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眼不见心不烦

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下了肚,什么火气什么烦闷什么压力什么忧愁,全都一扫而空。

当李秀珍宣布明天准备做红烧肉时,邵长江跟邵永梅的眼睛瞬时亮的吓人,倒是邵大河早知道了消息,比较淡定,起来帮忙收拾碗碟和厨房,顺便还要嘲笑弟弟和妹妹们太馋。兄妹三人闹了一会,就被李秀珍赶着去睡觉了。

邵大河被留了下来,李秀珍借着煤油灯的微弱的光,在做一双鞋子。

一家人,一年四季要穿很多双鞋,全都是李秀珍这样子一点一点的纳鞋底,抽空闲时间做出来的。

吃饱喝足,还洗了个澡,整个人都变的轻轻松松了的邵大河,脾气小了不少,声音也降了下来,不再动不动就激动的瞎嚷嚷了。

李秀珍这才开始跟儿子聊正事儿。

“你爹说,你想要去街上做小摊贩,卖煮馄饨、炸油条和烤红薯?”

邵大河点头:“这不是国家不让干饭店嘛,我就想做个小推车去卖,也算是个会移动的小饭店了,生意肯定好。”

“小摊贩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做的,你没有正经的营业执照,没有工商局给的许可证,回头是要被当做非法出摊来处理的,要是在街上不小心被抓到,不止你的小推车要被没收,没准连你自己都要被抓到工商局里去,这个你也清楚了?”

跟着蒋婶干了好一段的饭店,对于这里边的规定和流程,李秀珍还是懂的。正因为算是半个内行,说起来才头头是道,能正儿八经的跟邵大河讲理,而不是像丈夫那样,一上来情绪就开始激动,吵吵嚷嚷的把彼此的火气给点了起来。

邵大河又点头:“娘,我会很小心,挑着小路走,等以后做熟了,会有客人专程去小路上找我,我看其他的卖吃的那些小推车就全是这样,虽然是在外边卖,可也能积累下回头客。”

李秀珍静静听着儿子的话,连眼皮都没挑起来,大部分的专注全集中在了纳鞋底上。

仿佛这一场对话,就只是母子俩的闲聊,没什么要紧的。

“你做那种市里边不允许的生意,而且是每天都要去街上,即使再小心,也总有一天是要被抓到的。大河,你想过没有,如果被抓到了,小推车被砸了,你也被抓起来,到那时,你爹生气绝不会去保你出来,你应该怎么办呢?”

邵大河的表情渐渐变了,“娘,你怎么也在说丧气话了,哪有人买卖还没做起来,就先开始说不好的事呢?太不吉利了。”

刘秀珍叹了口气,把锥子放下:“儿子,这可不是丧气话,而是要将所有要考虑的事,放在最开始想清楚。你蒋婶那个饭店,还是大单位投资的国营饭店呢,那又怎么样,每天工商啊、卫生啊、街道的人啊,来了一波又一波,毕竟卖出去的东西是给客人往最里边吃的,那不就得负责到底?我在那儿工作的这两年,见到的麻烦事可多了,儿子,娘跟你说,只要你做了买卖,这些事是一定躲不掉,还是早早的想好处理办法吧。”

邵大河年轻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听得懂他娘说的每一句话,但连在一起应该如何去应对,就真的不知道了。

他本来是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随意心态,脑子里想到的全都是做了生意以后,怎样迅速的赚一些钱回来,让他爸他妈瞧一瞧自己的能力有多强。这会儿,忽然就被他娘给问住了,邵大河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烧,越是想要答出来,就越是一个字都想不出。

刘秀珍也不逼他,一针接着一针的在鞋底上缝着,很快,左边那只就做好了,她给邵大河比了比脚,很满意的放下,开始做另外一只。

“听你爹说,你去国营厂里捡了些废料,才做成了那个小推车?”

邵大河脸上直发烧,想起来昨天被爹指着鼻子骂,那根本不是捡,而是偷。

还以为他娘也要重提这事儿,顿时紧张的防备着。

李秀珍若无其事的继续讲下去:“我刚才看见那个小推车就摆在破屋的窗台下边,还伸手按了几下,看起来还算结实,但你的设计有不合理的地方。”

邵大河想反驳,李秀珍看了他一眼,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是继续说下去:“你做的小推车摆在路边,不要挪动,就那么使着,应该还是可以,但如果有管理员和工商来撵你,你怕是跑不快,一使劲儿就会把车子推散架了。你要做的还是炸油条、烤红薯这样的生意,上边是油锅,下边的炭火盆,跑起来若是散了架,热油飞溅,热炭翻飞,那可是了不得,要出大事的,万一把你烫伤,或者把顾客、路人给烫伤,这就是大事故,后果难以想象,你想想,娘说的对不对的啦?”

邵大河更是无从反驳,单单是顺着他娘讲的可能往下想,他就浑身冒冷汗。

他那个小推车就是用钉子、铁片、废弃不用的钢板碎片拼起来的,底下安装的轱辘还是他拿木头一点点削圆了,装上去的。

忙活了这些事好多天了,邵大河始终兴致勃勃,脑子里全都是各种美好的幻想,这些仿佛是在眼前触手可得的一切支撑着他忍着环境很臭、忍着饥饿难忍、忍着跟家人之间的决裂,可现在,似乎一切都开始遥远,甚至是不切实际。

“对了, 还有一些做生意所需要的必要成本,你也得考虑吧?比如说,炸油条的那口锅,你去哪儿找来?还有下边烧的炭火炉,你又要去哪儿弄?”

邵大河张大了嘴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炭火炉还可以找个结实耐烧的物件来代替,可是铁锅这种东西就非常难找了,即使是有钱去供销社买,也得有相应的物资票才行,而现在,对于一穷二白的邵大河来说,钱、物资票什么的都是没有的,他憋着嘴,发现自己的梦彻底碎了,他也快哭了。

“要不,我就只卖烤红薯?”烤出来味道香也容易在小推车上操作,炭火炉也不需要,就找几块砖头垒在小推车内凑合着用,哪里有问题回头再去想办法。

邵大河越说越起劲,不过,没等他说服自己,李秀珍就又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的泼了过去。

“那红薯呢?你去哪里买回来便宜的红薯?”

邵大河的汗都冒出来,是啊,食材要去哪里找呢?他怎的就把最重要的事全放在后边,这几天一心一意的就跟小推车较劲儿上了。

“好了,我明天还得去饭店上班,今晚上要早睡,你也赶紧歇着吧。”李秀珍把没做完鞋子全收回到小草筐里,随意的往桌上一放,就回房间去了。

这一晚上,隔着一道墙都能听见邵大河不停在翻身,间或还伴随着唉声叹气。

李秀珍倒是睡的很好。

隔天早晨,她就去上班了。蒋婶在没开工之前,特意凑过来跟她说了西区砂轮厂招工的事儿,她昨晚上回家,就上丈夫过去问了,说是这一次招工的要求比较严格,但如果能进厂,一定会得到重点培养,是不会放到第一线去做普通工人的,可以说,这是进厂的最好时机,临末了,蒋婶嘱咐,这件事的确可以找到人说上话,但李秀珍家的两个儿子也得自己争气,文化课考试的时候是实打实的要靠自己的能力过,所以趁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让他们在家里多复习一下,题目不会太难。

李秀珍赶紧答应下来。

可晚上回到家里一看,邵大河又不知从哪儿弄了个挺大的砖瓦盆在研究了,显然是对出去推小车卖红薯的事儿不死心。

邵长江不见踪影,不用问都知道又去打篮球了。这孩子是一心一意的想做运动员,每天除了打球,就是闷着头在跑步,说他也不反驳,但也不会听就是了。

这一个两个的,全是随了邵中诚的倔强,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别人的劝根本不听,非要自己撞到了南墙才会死心。

“娘,你瞧,这个瓦盆装上柴,是不是就可以代替做炭火炉了?”邵大河兴奋的说。

李秀珍觉得头疼,人也疲惫,懒懒应了声。

邵大河继续说下去:“红薯的事儿我也想到怎么办了,咱们之前住的河边,两边的村子里有很多在家里种红薯和白薯的,我可以回去收一袋回来,用不了多少钱,先用着,如果生意好,很快就回本,这样子我就有更多的钱去买原料了。”

李秀珍看了他一眼:“你还是要做?”

邵大河点头:“想试试,不试试不死心。”

“那你随便了。”李秀珍也不想再管了,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找根麻绳捆住他的手脚吧?

幸好还有个小女儿在屋子里做作业,三个孩子里,就这个小的最亲近书本,一有时间就抱着课本翻啊翻的,怎么都看不厌烦似得。

李秀珍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坐在她一旁,看着她掰开手指头做算术题。她顺手把昨天没做好的鞋子拿出来,把煤油灯调亮了些,不让女儿伤了眼睛。

至于她那个鬼迷心窍一般,一直想要出去做小生意的大儿子,则只当没看见,全由着他去了。

没过一会,邵大河就走过来,有些局促不安的问:“娘,您这儿有钱吗?”

李秀珍回:“这个月还有六块钱,是家里所有人的生活费,已经没有存粮了,你妹妹的腿一直在疼,还需要带她去卫生所看一看,单单是这些,六块钱都不够用的,我可能还需要跟你蒋婶提前预支一点工资,不过这也很困难,我上一次预支的三块钱,现在还没还回去。”

邵大河耷拉着脑袋,噢了一声,想要点钱去买红薯的念头直接打消了。

正说着话,邵长江也回来了,抱着那颗球,一脸的汗,离老远都能闻到身上的汗味。

李秀珍干脆领着女儿回房间里去看书了。

这俩臭小子,她瞧见就烦人,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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