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钟，陆续有客人光临，饭店里派了服务员站在门口，招呼着入店的客人就坐，李秀珍也整理了一下头上顶着的厨师帽，准备精神饱满的迎接购买窗口小食的客人们。

“李婶，你今天心情很好嘛，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早晨出门的时候捡到票子了？”另一个年轻点的服务员打趣的问。

李秀珍摆了摆手，掩不住好心情，轻松的回：“大家兜里都比脸还干净，想捡票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心情好嘛，也的确是好，不过是因为家里头的事儿。”

年轻的服务员连忙又顺着话题恭维了几句，李秀珍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等到有客人来，自然就中止话题，去给客人们称菜了。

安静下来的李秀珍，又忍不住咧嘴笑。她想起刚刚蒋婶说的那些话，可是忍不住的开心。下个月，西区的砂轮厂会集中招收一批工人，只要别选中了，进厂福利待遇好不说，还会得到不错的培养，听说是有机会送到外省去学技术，学成以后回来，在厂内肯定是会受器重的。

蒋婶说，幸亏她让两个儿子全都上了夜校，多多少少的认识一点字，也懂的最基础的加减法，这就不算是文盲了。砂轮厂这次招的工人，最重要的要求就是 不能不认字，否则的话，一些比较先进的技术怕是没法掌握。蒋婶还答应，等到招人的时候，跟自己男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去找找朋友，打个招呼，虽然并没有承诺一定能办成了这件事，可好歹也有些希望不是。

对于西区的砂轮厂，李秀珍特别的有印象，这可是了不得的好单位，工资高，福利好，厂子里什么都管，只要能进的去，那可是不折不扣的铁饭碗，连找对象的时候，女方若是听说对方是西区砂轮厂上班的，那都是要高看一眼。她家大河和长江如果真能进这个单位，这一辈子可是不用发愁了。

有了清晰明确的方向，李秀珍生出了巨大的希望，心情能不飞扬起来么？

可等她晚上回家，一开门瞧见屋子里空荡荡，孩子们竟然一个都不在，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此刻才是傍晚七点左右，她没换到窗口岗位之前，从不曾这么早下班过。突然来了一次，没有提前告知孩子们，这不就让她给堵了个正着？

邵大河跟家里闹别扭，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没回来也就罢了。邵长江竟然也不在，他是带着篮球走的，肯定是去球场跟人玩比赛，又或是自己去练投篮了。可邵永梅呢？她又去了哪里？

厨房内，灶台还是冷的，没人煮饭，孩子们也就是拿昨晚上的剩菜剩饭，泡点热水，凑合了一下。

李秀珍想到自己忙的时候，家里的孩子就是这样子各玩各的，然后在她下班之前回家，假装一切正常的样子敷衍给她看。

实际上，三个孩子平时在做什么，跟谁一起玩，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是全都不知道的。

今天若不是提前回家，她还会继续以为，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孩子们都是乖乖在家里，哥哥带着妹妹，一家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原来，全都是她想多了。

李秀珍可不像是邵中诚那样，发现孩子不对劲时，还能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等。

她在屋子里转悠一圈，直接就拎着包走了出去。

先去球场，没看见邵长江。

又去隔壁小铺门前摆着的石桌附近，没找到邵永梅。

至于邵大河，就更不知到摸到哪里去了。

忙了一整天的母亲，浑身疲惫，还一肚子火，找不到孩子，丈夫又不再身边，李秀珍忽然没绷住，眼泪就涌出来了。

等邵长江抱着球回来，邵永梅也跟在旁边，兄妹俩惊讶的发现，李秀珍就坐在家门口，一个劲儿的抹眼睛。

“娘，你怎么了？”邵永梅害怕的凑了过去。

邵长江也担忧的在一旁看着。

“你们两个，不好好在家待着，着是去哪儿了？一天到处乱跑，晚饭也没人做，你们是想气死娘吗？”

“娘，二哥带我去打球了，我们有吃东西呀，昨天晚上剩下了一点菜和馍，我跟二哥分了吃，都吃饱了的。”邵永梅怯怯的解释，还把铝制的饭盒打开了，让李秀珍来看。

饭盒还没刷呢，里边残留着菜味儿，其实就是普通的炖白菜，没有肉，油也少，加了一些切块的土豆，再拌着粗粮整的馍来吃，能吃饱，但是谈不上什么好吃。

“你大哥呢，今天回来过了吗？”李秀珍哭过一场，没有过度的沉浸在情绪之中，从口袋里拿了一小袋鸡肉出来，捡着肉块大骨头小的给了女儿，让她夹着半块烧饼里吃。

接着又望向了儿子，皱了皱眉，他一身的汗，还有股味儿，直接给吃的实在不行，等会洗干净了再说吧。

邵长江回：“大哥没回来，但是我知道他在哪儿，娘，等会我去把他找回来。”

李秀珍叹了口气，开锁进门，想起了大儿子与丈夫如出一辙的倔脾气，觉得邵长江去怕是没有用。

她催着邵长江赶紧去冲澡，然后问明白了邵大河的位置，从布袋里取了一整个烧饼出来，夹好了肉，放进盘子里带着就出了门。

其实邵大河离家出走后住的破房子，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并不远，但位置已经很偏了，又是人家不住，塌了一半的房子，一般不会有人往那边去。

李秀珍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房子边，抬头一看，就觉得伤心了。

住在这种地方，万一半夜风大，房子直接给吹塌了，那不是太危险了。

“大河啊……大河？”

喊了几声，不见回应，李秀珍把烂掉一半的门推开了。

房子里没有光，漆黑一片，有点吓人，若是平时，就算是在白天，李秀珍也不会往这种地方走。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来找儿子的，哪怕浑身鸡皮疙瘩涌来，哪怕头皮发炸，她还是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去。

“大河，你在里边吗？你跟娘说句话。”

邵大河的声音从身后突然传了过来：“娘？”

李秀珍毫无防备，吓的低叫了一声，手上的盘子盘子险些么抓稳。

“娘，你怎么来了？”邵大河赶紧过来，拉着母亲来到窗边。

那个位置已被他清理出来，摆着一张不知打哪儿捡来的破木床，他已经制作完成的小推车，以及一些堆集起来的瓶瓶罐罐。

还有一根蜡烛，比较珍贵，邵大河一般时候都不点，到晚上就靠着窗外自然的光线。

现在李秀珍在这儿，他也不吝惜，擦根火柴点上。

多了点光线，哪怕只是蜡烛的暖光，破房子这边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了。

李秀珍没说什么，在木床上坐下，把盘子送到了邵大河的面前。

“吃吧。”

邵大河的肚子直接咕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娘，你带来了什么？”

“肉夹馍。”李秀珍没打算说什么，催促着他快吃。

邵大河一开始还觉得很忐忑，怕他娘翻脸骂人，可是等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便放心的吃了起来。

一口吃下，他已吃出来烧饼里夹的是鸡肉，而且还是从鸡骨架上剔下来的碎肉，偶尔还能吃到一小块鸡骨头，不过这个没什么关系，他两天也就吃了小半块硬馍，就着凉水充饥呢，还是觉得味道特别好。风卷残云，把一个小烧饼给吃没了，他摸了摸肚子，还是觉得很空，看着盘子上还残留着几块很小的碎肉，就用手指头捏着往嘴里送，一点都不愿意浪费。

“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去。”李秀珍开口了。

邵大河抬起头，傻愣愣的看着她。

李秀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接答：“你爹去河上了，没在家里。”

“娘，我不能回家，我爹……”

李秀珍打断了他：“你爹说你的话，难道不对吗？你爹是别人的爹吗？他不操心你，还能操心谁？”

“可是……”邵大河想要反驳。

李秀珍压根不给机会：“不养而不知父母恩，等你娶了媳妇自己做了别人爹的时候，就知道你爹有多不容易了。”

邵大河低下头去，犹豫了好一会，咬着牙根说：“我不回家，我要做出个样子，让我爹瞧瞧。”

“我明天买块猪肉，要做红烧肉，如果你不回，就只给你弟弟和妹妹吃，不会再给你送了。”李秀珍瞥了他一眼，“现在买块肉虽然比前几年容易些，但是也没法经常吃到，你确定你不吃？”

邵大河才想要硬气的摇头，不被一盘红烧肉给诱惑了。

李秀珍又补了一句：“家里还有点大米，再蒸个白米饭吧，肯定特别香。”

邵大河当天晚上就乖乖的跟在他娘的身后回家了。

尽管回到家里，被他弟嘲笑了几句，还把邵中诚出门之前说的那些话转述了一遍，但为了能吃到红烧肉，邵大河还是决定留下来，大不了等吃完了红烧肉配白米饭后，他再回去破屋里边睡，或是在他爹下班回家之前，他赶紧离开，这样不就行了。

在外边混了两天一夜，邵大河身上的臭味比打球回来的邵长江身上的味儿还大。

李秀珍催着他赶紧去洗洗，又去厨房，用家里仅有的材料，做了一盆疙瘩汤，加了自己种的西红柿和小葱花，还打散了一个鸡蛋放上去，甭提多香了。

这下，她的三个孩子全坐不住了，老早就围在桌边，眼巴巴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