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中诚周五晚上回到市里的时候，就听小女儿来汇报这一周来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当听说邵大河还是回到家里住，而且到底鼓捣了一个小推车上街去卖红薯了，心里边这个火气蹭蹭的往上窜，他先跑去小饭店，找李秀珍狠狠的嚷嚷了几句，从饭店里出来后，就沿着小街道在路上溜达，手里还拎着家里边的擀面杖，他是心里边恨恨的想着，别让他在路上碰到那个混小子，若是撞了个正着，二话不说，上去就一顿揍，让他知道知道家里谁是老子，谁说的话必须得听。

可城市那么大，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见邵大河的影子。

推着小车或是领着个小包，鬼鬼祟祟的做小生意的人，倒是有不少，一有异动，立即像是受惊的兔子似得，拔腿就跑，那种狼狈的感觉，看的邵中诚直皱眉，心里边愈发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也去做这种事，这比他在黄河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捞泥沙清河道还要令人颜面无光。他跟妻子分居两处，一周只能见一次面，可不是为了方便邵大河来市里边做个盲流似得小商贩的。

几个小时后，邵中诚累了，直接回家去了。

正好赶上邵长江打算出门去跑步，他把手一抬，拦下了人。

“你也老大不小了，得出去找份工来做了。”

邵长江抬起头，诧异的看着邵中诚，被他爸凶巴巴的一瞪，邵长江立即低下头去，“我……我出去了。”

“出去什么出去，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今天哪儿都不准去，回屋待着去。”邵中诚是下定了决心要整治一下两个儿子的，擀面杖砸桌子，砸的咣咣响。

把邵长江给撵回卧室之后，又让放学回家的邵永梅进另一间卧室里写作业去。

他自己，就在门口守着，心里恨恨的想着，邵大河总是要回家里来吧？有能耐他就再回去那个破屋子里躲着，若不然，被他给逮到，这一顿揍一定是免不了，实在不听话，非要出去丢人，他就把这臭小子的腿给打断了。

在等待的时候，邵中诚已经把各种可能性都在心里边过了一遍。

李秀珍下班回来后，直接进厨房去忙活，懒得跟邵中诚聊这些事，她也已经很生气了，可邵家老老小小都是倔的不行，个个都来硬碰硬，家还能过得下去吗？邵中诚一点都不理解这些，还跑去小饭店，当着蒋婶和一堆工作人员的面儿跟她嚷嚷。李秀珍想想都觉得委屈，她一个女人家，管着三个孩子，尤其是两个儿子都已长大了，各有各的想法，直接来硬的觉得不行，她也不是说不管，但管教同样得讲究个方法，但邵中诚不听，吹胡子瞪眼睛，就是要吵、要骂、要打。

他觉得他那套最合理，也就只能随他去吧。

李秀珍领着两个孩子吃过晚饭，就各忙各的去了。

晚上十点，她就刷牙洗脸，准备睡觉。

邵中诚走了进来，看着背对着门已经躺下来的妻子：“他娘，臭小子还没回来。”

“烤红薯没人买吧。”李秀珍闷闷的答。

“卖不完，就要半宿半夜的待在外边等？这小子究竟随谁啊，怎么财迷到这种程度呢？”邵中诚气鼓鼓的说。

不过这种问题，李秀珍就不搭茬了，免得吵架。

邵中诚也知道妻子还在不高兴，不怎么搭理她，就直接出去，继续等了。半夜的时候，他还出去找了一圈，大街小巷全是空荡荡的没人走动，也不知道邵大河是把小推车给推到哪里去了。

“别是出了什么事。”睡觉之前，邵中诚嘀咕了一句。

这一次，怒火没了，纯粹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担心。

回答他的，就只有长夜的寂静，窗外已然全黑了，偶尔哪里有光亮一闪而逝，但很快又归于安宁。

整个城市都仿佛陷入了深眠之中，可家里的孩子晚归，做父母的总是惦记这睡不踏实。

邵大河音讯全无，一走便是五天。

五天里，邵中诚跟李秀珍请了假，疯了一样的在找，逮到了人就要问一问，那么大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哪可能说丢就丢了呢？

最后还是派出所的民警找到了小饭店那边，跟蒋婶打听到了李秀珍的地址，辗转联系上了她。

“你们是邵大河的父母吧？邵大河因为违反相关规定，推着小车在路上贩卖货物，被执法人员当场抓获，目前人就在中心路派出所内，因为之前他一直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地址和亲友联系方式，导致始终无法与你们取得联系。”

邵中诚傻在原地。

李秀珍脸色苍白。

来家里的是一男一女两位警察，身上穿着制服，讲话时一脸严肃，有点吓人。

“我……我我……我我……”

夫妻俩全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状况，面面相觑之后，明显是傻住了，一个抿着嘴要哭不哭，另一个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们收拾收拾，跟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吧。”男警察用的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他爹，怎么办，大河真的要被抓走了吗？会不会送去监狱里判刑？”看似是在跟邵中诚说话，实际上李秀珍的眼睛一直盯着两个警察，期望从他们的神情之中，得到一些判断。

可是两个警察并未说什么，只催促着他们快点。

四个小时之后，邵中诚和李秀珍把耷拉着脑袋的邵大河从派出所内领了出来。

邵大河是初犯，推着小推车上街卖红薯的第二天，就被抓到了。两天里就卖出去了一个红薯，卖了一毛钱。然后小车里堆着的也就是五个生的红薯和两个白薯， 都烤焦糊了也无人问津，一切都像是在过家家胡闹似得，他当时要是站在路边不要跑，即使是手上有个小推车， 执法员是绝对不会把他当成小贩抓走的。因为实在是太玩笑了，一点都不像是出来做买卖的。

偏偏邵大河贼心虚，见了执法员，表情就慌了，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东西，推着那辆吱吱作响的小推车扭头就跑，毕竟年轻，有些力气，小推车被他推的嗖嗖跑，发出的声音就更大了。

执法员还以为是遇到逃犯了呢，追着就上去了。快要追上时，邵大河居然把小推车往执法员身上一怼，里边的火盆子都翻倒了，火星四溅。

他趁机还想要跑，这次没跑了，一条街的执法员和便衣民警都给惊动了，五六个人围追堵截只为抓他一个，闹的动静是极大。

好不容易把人给按住，带回派出所里去，他又把自己变成了闷葫芦，蹲在地上低着头，什么都不说，连审了三次，他就是不开口。

然后，派出所那边还上报了市里，以为真的抓到一条大鱼，特意在逃犯名单里进行了比对。

人仰马翻，杠了好几天，日日提审他，邵大河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把自己的姓名、父母的姓名、居住地址等等信息都讲出来了。

闹了半天，竟然是这么个大乌龙，一个长大了还不让家人消停的熊孩子幻想着做买卖能挣钱，就出来试试看，被抓到以后怕父母知道了会挨收拾，就咬着牙死挺着。这行为贼欠揍，可他也没做啥坏事。

这不，警告了一番，批评了一番，又让他写了个情况说明，就让李秀珍和邵中诚把人给领走了。

一出了派出所的门，邵大河就哭了，这眼泪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是这几天遭的罪，也可能是为了这段离奇的经历。

难得他爹他娘都没有暴跳如雷，虽然他爹也不咋搭理他，但一路上，他娘可是好好的安慰了他很久，还劝他以后别再异想天开想什么做什么，瞎胡闹不说，还给自己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可一到了家，走在中间的邵中诚一进门就直接转身把门给锁上了。

李秀珍被推搡着站在门口，进也进不去，只能听见自己家里传出来的惊叫和求饶声。

邵中诚到底还是结结实实的揍了邵大河一顿，下手挺狠，但并没有把他的腿给打断。

打过了之后，又把三个孩子都喊到面前，趁着余威还在，给他们立了规矩。

每天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到家，天黑以后不许再出门，有事要跟父母商量，明令禁止的不允许的事，绝对不能做……

邵家这一晚，注定是难眠。

于是，等到第二天，李秀珍跟邵大河和邵长江提起西区砂轮厂招人，入厂需要考试的事儿，俩儿子虽然都不乐意，但谁都不敢再多说废话了。

“从今天起，好好的在家里复习，把夜校里的书多看几遍，再把你妹妹拿回来的练习册也跟着写一写，我虽然今天回黄河边上去上班没空看着你们，可你娘和你妹妹还在家呢，回来她俩哪个跟我告状，你们又不服管，就别怪我这个当爹的不给你们留面子，虽然你们已经长大了，还是能按在地上挨揍，都知道了吗？”

兄弟俩跟着一激灵，想到家里那根粗擀面杖揍人时候的疼，他们顶嘴的话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夜宵里的书本只是一些认字的教材，并不很难。

李秀珍听了蒋婶的话，又给他们找来了一些以前砂轮厂招工时用的书，盯着兄弟俩天天在家里记生字，做算数题。

一转眼，西区砂轮厂考试的日子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