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阳教授的话，很实在，确实啊，如果现在只是热血一样的去想着如何实现梦想，但是不看眼前这个梦想的真实程度，以及真实程度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可能最终的最终，就是一切梦想仅限于喊口号，却没有进一步的实质性变化，这对于真正发展一个事业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出于这一层考虑，彭阳教授更希望看到的是如何将一个梦想落地，尽管十八岁的张永明说的很有朝气，也很有志气。但是，对于彭阳而言，这件事，并不是有朝气或者有志气就能落实的。

赵诚全程没有说话，对于他而言，他对于张永明不如郑朝阳和苏建国那样熟悉，并且张永明也不是他的老乡，他不是知根知底，所以也就不方便插嘴。

张永明虽然很珍惜这次机会，但是，他看到彭阳教授倾斜身子朝前，歪着头，手指轻巧桌面。

他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是这样的行为举动，他隐约感觉到了挑剔和审视。

是的，审视，一个从未有过的词汇出现在张永明的脑海里，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的，最严重的词汇。

仿佛这个词汇跃然纸上，突然闯入他的世界，让他不得不面对，让他不得不正视，也让他不得不明白自己到底面对的是什么。

对于生活贫瘠的张永明而言，现在所有的一切，必须要争取，不管是如何的争取，都要近期可能的找到突破口，最好找到能让彭阳教授转移疑虑的思维。

对于这一点，张永明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替换掉方才的意气风发，又或者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与稚嫩，他需要的就是落地，让彭阳教授和赵诚教授知道他是一个可造之材。

想到这里，张永明鼓足勇气，认真地说道：“彭教授，我刚才说的有点大，其实我的意思是……”

彭阳点点头，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抬了抬手，等着张永明继续说下去。

张永明吸了口气，深呼吸让他的紧绷的神情放松，也让他说话的语气放松，“我的意思是，如果水力发电和火力发电都要靠洋人的技术来发展，这是发展不起来的。虽然，我作为一个学生这样说有点夸大现状，但是我还是认为，技术只有掌握在中国人自己的手里，才有可能壮大。”

张永明看着彭阳没有太多的表情，虽然这让他好不容易鼓足起来的勇气瞬间消散，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尽其所能一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再试试。

“如果说明书都是英文，很多人在看不懂英文的状态下去提升自己的技能，这几乎是不能完成的任务，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所以，我现在更希望彭教授和赵教授能给个机会，替换英文说明书，改为中文说明书，以此来推广电力学的发展，哪怕是电厂技术人员的发展。”

张永明话说到这里，眼珠子不移地看着眼前的彭阳，这一次，他的话朴实多了，不想最开始说大话的样子，但是对于彭阳教授而言，这样的话并不是很吸引人。

彭阳脸上没有半分感动的模样，反而是冷冰冰地看着张永明，并之前的态度更冷淡了许多。

这样的表情让张永明心一点点掉落，难道他的人生机会就这样错过了吗？认知让他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心慌，甚至手足无措。

张永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手不自觉地在裤腿上摩挲，手心的汗水淡淡的泌出。

赵城看着张永明退缩的模样，再看看彭阳冰冷的目光，他轻咳一声，打破了安静，像是个和事老一样，将心中的话淡淡说出来。

“孩子，你对于说明书是英文还是中文，很执着吗？”

赵诚的话像是激起了张永明的希望，张永明抬起头，目光清澈明亮，仿佛张永明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赵诚见过这样的眼神，在苏建国的身上，在郑朝阳的身上，这一次在这个电力大学的学生身上。

这是个不服输的孩子，也是一个有梦想的孩子，但是相对于苏建国的沉稳，郑朝阳的务实，这个叫做张永明的孩子，更多了一点天真和理想化，但是没关系，只要是有梦想的孩子，对于赵诚而言，都是人才，都可以给与机会。

张永明诚恳地看着赵城，眼神里都是认真，“赵教授，我去过上海的电厂，那是个火力电厂，也是很早就建立起来的电厂，可是那个电厂至今还是万国造，就连地皮都要我们买的万国造！”

说着说着，张永明的眼睛开始暗淡了下来，他记起来自己接电话的那段往事，声音也跟着低沉起来。

“我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电厂维修零部件，电力工程师给洋人打电话，对方明明在中国的办事处，可是他们说的是洋文，给的答案是洋文，就连寄来的零部件都要拖延时间，拖延时间就算了，还不给培训，甚至……”

赵诚顺着张永明的话问下去，“甚至怎样。”

“甚至，他们来维修的时候，要拉一个警戒线，我们的工程师要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些洋人工程师维修零部件，后来，我亲眼所见，当工程师维修到关键的时刻，他们竟然要来木板挡住我们所有工程师的视线，不允许我们看到！那晚，我在电厂留宿，可就是那晚，我亲眼看到的事情，让我难以忘却。”

张永明顿了顿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赵城，带着不解，带着愤怒，“赵教授，凭什么洋人在我们的地盘上，维修我们的设备，维修我们花钱买的设备，他们要防贼一样的防备我们？又为什么，他们对待中国以外的工程师，秉持着他们客户是上帝的承诺与服务态度，偏偏对外我们中国人，他们可以蛮横的置之不理！赵老师，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洋人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在中国的地盘上，得按照中国人的规矩办事！我不想让这样的现状维持下去……”

张永明深吸一口气，认真而又诚恳地说道：“若是可以，但凡有机会，我一定要改变这种现状，而我认为改变从一张英文说明书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