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法院里来电话告知:已派宋副院长与办公室丁主任紧急增援我们,他们已经上了下午三点我们来时的同一趟火车,有什么情况务必等明天院长来了以后再作决定。
宋院长原是经济庭庭长,丁主任原是刑庭庭长,他俩是我院的“法律专家”。他们的到来,表明院里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25日,这是我们来到桃县后最清闲也是心情最沉重的一天。除了上午兴平染厂交来1万元执行款外,就是与桃县法院的潘庭长重复着拘留与赔偿的话题。当我们说一切待今天院长来了之后再说时,他们也就早早地走了,剩下的是难熬的等待。刚来时说说笑笑的情景已荡然无存恍若隔世。黑乎乎的走廊里不见人影,整个招待所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这种不正常的宁静让人不知所措。
赵龙生一直躺在床上,被林庭长批评了几句后,早意识到自己昨天太鲁莽,虽然是厂长老婆抓枪使枪走了火,但不管这么说,没他这一抢,也就不会搞成现在这种局面,现在后悔一切为时已晚。
谁都看得出,林庭长的心情比谁都沉重,今天胡子也未刮,胡子拉撒满脸倦容。看来他又是一夜未眠。案件没办好,他当然认为自己的责任最大。可我认为他尽力了,他和我院一半以上的军人法官一样,脱掉军装来到法院后,为了适应新环境,都在努力地学习法律,尽快地掌握着审判技巧。他们吃苦耐劳,忍受的无形压力,一般人很难理解。案件办到现在这样,能全怪他吗?
当然不能!当初若不是我首先提出这个不切实际的馊主意,也许就不会一早到侯厂长家,也就不会有赵龙生这一枪。虽然侯厂长妻子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有些人却据此大做文章,非要拘留赵法警不可,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赖着不执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五个人这么早去,他们好像事先知道了我们行动似的,侯厂长与儿子都不在家,厂门这么早就敞开着,车一进去就关门上了锁,天刚蒙蒙亮十几个拿着刀子的小伙子就在厂里虎视眈眈;还有刚来时莫名其妙的查房,是隔墙有耳,还是巧合?还是……我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理不出头绪。
这一天大家都在沉闷中度过。我坐在床上,一边为我儿子编织着毛裤,一边回忆着这几天来的点点滴滴,等待着院长的到来。
傍晚时分,林庭长、赵法警和我早早地就来到了桃县长途车站,等着院长的到来,等着对我们各自的批评。
我们来得太早了,站在马路边空荡荡的车站土场上,站在刺骨的寒风中,我们都很自然地将大衣的毛领子竖了起来,原地踏步晃动着增加热量,除了我们偶尔的咳嗽声到处静静的,谁也不说话,看着一大片白蒙蒙毫无生机的原野,各自想着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领导。
车站周围黄土地上尚未消融的片片残雪,使寂寞的黄昏更增添了几分寒意。我们仿佛觉得凛冽的西北风把大地封冻的同时,也冻住了我们的嘴巴、冻住了我们原本活跃的心。
冷,我瑟瑟发抖,关键是心在颤抖,我既希望院长早点来,又希望他们能晚点来。
在太阳投入地平线的时刻,一辆长途汽车从原野尽头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徐徐向我们开来,而我们还是呆呆地看着,完全没有以往迎接客人的那种热情与激动。
汽车慢慢地开到了我们的身旁。宋院长、丁主任提着行李脸带着微笑走下了车。宋院长一把抓住林庭长的手说:“你们辛苦了、辛苦了。”他转过身握住我冰凉的手对我说:“小吴,你瘦了,你感冒发烧,身体不好怎么还站在这里喝西北风,不在房间好好休息?”
突然,我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直涌得我鼻子发酸眼睛模糊。顷刻,眼泪夺眶而出。院长不但没有批评我,反而还这样关心我,他那既慈祥又爱怜的责备,使我倍感温暖倍感亲切,有领导这句话,就算苦、就算累、就算是病倒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到招待所,我们就向宋院长汇报了整个情况,他安慰我们说:“既然事情闹大了,问题要解决,案件还是要执行。现在应该打起精神来,尽快把染缸拆出来。”宋院长已近五十岁,他挤了一夜的火车,可此时的他精神抖擞,四方的脸上一付黑边框下的大眼睛特别有神,他坚定的神态、语气,给我们增添了信心。
丁主任还是保持着他原来一贯笑呵呵的风格。他们的到来,使我们死气沉沉的空气一下子活跃了许多。
简单汇报完案件后,我们与宋院长、丁主任一起到楼下吃晚饭,吃起了我们刚来时的大葱馒头、辣酱窝窝头。
宋院长到招待所已几个小时了,可王厂长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我们院长都来了,他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宋院长认为,既然他这么激动,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大约晚上九点半钟,钱科长来叫我,说王厂长请我去一趟。
是请我去吗?没搞错?想想也是,到这份上,如果他不请我,难道他还能请得动谁?林庭长被他骂得不愿理他,赵龙生更是不睬他,剩下的当然只有我了。尽管我也不想看到他。
我进去,他刚洗完脚,一双瘦骨伶仃的脚裸露着搁在床边,小刘小心翼翼地把洗脚水端了出去。他冰冷的脸上有了些暖色,他请我坐下,问我:“院长来了,说了些什么?”
我总不能把让他冷静冷静的话告诉他吧。所以,我只能说汇报了案件情况。
“没提到我?”他继续问。
“当然,宋院长说了,案件是否能顺利执行,你是否配合是关键。”我故意这么说,看看他的反应。
“你们不是说桃县法院是关键吗?怎么说我是关键?”他疑惑地看着我。
“现在是院长来了,情况不一样了。我们即使做好了当地法院的工作,同意配合我们执行,而你不配合,我们还是执行不了,我们法院的几个人又不懂拆缸的技术。”我讲得很坦然。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这时他的态度似乎还有点诚恳。
“院长来了,先打个招呼总是要的吧!”我也毫不客气。心想,你的架子也实在太大了,这么冷的天,院长大老远赶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不像话!
也许他想想我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也许他早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做得有点过分,在找一个台阶下,他要我带着他到宋院长的房间去。其实就在对门,用不着带,不过他能这样已是很不容易,这个台阶还是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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