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怀林到底还是没有找到冯怀江的，他从徐州跑到了南京，又跑到了苏州，再跑到了上海，原本想去浙江转一圈，但那时候的他已经近乎绝望了。

全世界那么大，拥有五十万的冯怀江，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任谁，都没法猜得到这两年他究竟去了哪里。

无果而归的冯怀林，垂头丧气来了医院，他在想该如何跟父亲讲述这件事。

不过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有些吃惊，只见钟赫轩和周桂生坐在床边上，而先前一直虚弱躺着的冯文祥，则是坐了起来，脸色红润许多，说话声音也大了。

冯怀林想到了什么，但哀伤的神色只出现了一瞬间便消失了，他带上笑容，然后走进病房：“爹，我回来了。”

“怀林，这段时间你受累了。”

冯文祥认认真真地端详着冯怀林，然后心疼地长叹出一口气，最近他一直处于昏迷，有时候醒来也看不清楚东西，所以现在突然看见冯怀林如此憔悴，不免心里难受。

“爹，对不起，我没能把哥找回来。”

冯怀林叹了口，然后坐到床边上，轻轻握住了冯文祥苍老憔悴的手。

冯文祥面带稍显憔悴的微笑：“没事，找不到，就算了。”

他看着冯怀林，露出心疼的表情，颤抖着抬起手，缓缓*着冯怀林的脸颊：

“怀林，你瘦了很多。”

这句话险些让冯怀林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选错路，就像当年的父亲一样，脱贫这条路就算再坎坷，也不会放弃。

按照医生的意思，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治疗的必要了，但冯怀林坚持要继续住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治好父亲。

冯文祥却说他想回家，想回到那片地方不大却又十分安心的地方，他说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根就留在那里，哪怕死了，也该死在那片土地上。

邓云枝一直在哭，她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冯文祥，出过最远的门也只是县城，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人生失去了冯文祥，就好像失去了一切。

医生只是在叹息，他对冯文祥的身体状况再了解不过，也知道快不行了，索性让冯怀林带冯文祥回家。

于是冯怀林背着冯文祥，离开了医院。

走在路上，冯文祥乖巧地趴在冯怀林背后，就好像小时候的冯怀林趴在他的背后一样，这幅场景，让最近伤心欲绝的邓云枝，稍稍好受了一些。

“怀林，你长大了。”

冯文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概释怀了很多东西，他不再担心自己的小儿子了，甚至，以他为傲。

回到村里，冯文祥东张西望，惊喜地看着周围场景。

冯怀林则耐心地一一介绍着。

谁谁谁家的孩子结婚了，在东边新盖了一栋房子，花了不少钱，连地都卖了，谁谁谁的爹死了，早些年得重病，现在也算解脱。

冯文祥就叹息：“我也该解脱了。”

于是众人都不说话了，只有冯怀林笑着：“爹，你还得苦好多年呢。”

回到家中，因为最近只有冯怀林自己住在这里的缘故，所以大抵是没怎么打扫的，邓云枝一回家就忙碌了起来，收拾桌椅，擦拭家具。

冯文祥躺在了那张熟悉的靠椅上，十分缅怀地看着家，看着每一寸装饰，又看着忙忙碌碌的邓云枝。

他的眼睛就像黄昏的落日一般，好似随时都会闭上，可他又看得那么努力，多想把每一寸都认真记在脑海中。

终于，他有点累了，就舒舒服服地缩在靠椅里，然后微笑着喃喃：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大家坐在旁边陪了冯怀林一会，然后就开始帮邓云枝收拾家中，周桂生和钟赫轩没有离去，默默地帮助着邓云枝，也不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冯文祥醒了。

他躺在那里，又苍老了许多，他把冯怀林，周桂生还有钟赫轩，这三兄弟叫到了跟前。

“怀林，桂生，赫轩，你们三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这句话说的很费劲，却也很神情。

钟赫轩偷偷抹眼泪：“叔，我们都还没结婚呢，你还得看着我们结婚，在看着我们生孩子，你还得等孙子给你喊爷爷呢。”

冯怀林赶紧把冯鑫拽过来，冯鑫哭得稀里哗啦，鼻涕流下来，他又用力抽了回去。

“爷爷！”

冯鑫大声地喊着，又因为眼泪卡住了喉咙，拼命地咳嗽起来。

“好孙子。”

冯文祥笑了，他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三人因为创业失败，都不敢去尝试了，我老了，落伍了，所以不能给你们什么意见，但我希望你们三兄弟不要散，有一碗饭，你们分着吃，有一件衣服，你们换着穿。”

这句话说的很长，他有点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然后继续说：

“我希望你们像亲兄弟一样，这辈子，都不要散。”

冯怀林也哭了，他低着头，小声地抽泣着，不时抬手抹眼泪。

钟赫轩哭得很大声，他一边哭一边点头，一边不停地呼唤着：“叔，叔……”

只有周桂生没有哭，他深呼吸一口气后，握住了冯文祥的手，然后郑重说着：

“叔，我周*这辈子没答应过什么，你放心，只要怀林还有赫轩拿我当兄弟，我周*，就拿他们当亲兄弟！”

“一碗饭，我就让给他们吃，一件衣服，我就让给他们穿！”

冯文祥笑着摇头：“不能，不能，分着吃，换着穿。”

说完，他就躺回到摇椅中，然后轻轻地挥手：“行了，你们去忙吧，我睡一会，睡一会。”

冯怀林三人便站起身来，让冯文祥安静地睡觉，他们来到厨房，帮助邓云枝一起做完饭。

邓云枝看了看钟赫轩和周桂生，然后叹气道：“桂生，赫轩，你们留下来一块吃饭吧。”

傍晚，夕阳的光芒照进房间时。

晚饭做好了。

冯怀林等人把菜上到桌子上，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去喊冯文祥。

冯文祥面带微笑躺在摇椅里。

没能被喊醒。

这位为脱贫奉献了一辈子的农民，在梦里，微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