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祥撒手人寰的很突然,但也很自然,他躺在摇椅里,就死在了儿子身旁,也许此生最遗憾的事,便是临死也没能看到大儿子回来。
逝者已去,生者漂泊,他在黄泉路静静等待着下一世的降临,也在担忧着,两个儿子的人间路,如何坎坷。
邓云枝哭到晕厥,重病卧床了好几天。
这个农村妇女一辈子没出过农村,年轻时给冯文祥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冯文祥出差,她就每天算着日子,等冯文祥回来。
邓云枝这一生活着,就是为了三个字,冯文祥。
现在冯文祥走了,她活着的支柱也倒下了,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都是灰暗的,她看不见光明,她的世界,崩塌了。
冯怀林没有哭。
他安安静静地准备着后事。
冯鑫一直在哭,他天天跟在冯怀林后面,不停地擦着眼泪,哭到嗓子哑了,哭到眼睛涩了,他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喊着爷爷。
爸爸不见了,妈妈离开了,现在连对他最好的爷爷,也去了很远的地方。
冯鑫只能跟着冯怀林,他眼里的小叔现在就是标杆,也是唯一的家。
他害怕。
害怕哪天小叔也突然消失了。
钟赫轩和周桂生倒是时常来帮忙,他们一看到冯文祥的尸体就哭,有时候哭得撕心裂肺,冯怀林站在边上,一边递纸巾一边安慰。
看起来倒像是他们死了父亲,而非冯怀林。
邻居们嘀咕这孩子怎么不哭呢?
有人说他没心没肺,反正年轻时就出去上学了,对家里没什么归属,也不会伤心。
也有人说读书人都这样,有情多是屠狗辈,无情多是读书人。
邓云枝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哑着嗓子把冯怀林叫到了床边上,粗糙的手,握住了冯怀林的手。
邓云枝又是一阵伤心,哭哭啼啼:
“是娘错了,怀江那个小*,他爹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真是苦了你啊,我的儿啊,这几天,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冯怀林看了看镜子。
这才发现,年仅二十出头的自己,像四十岁一样,胡子拉碴,满面灰土。
他笑笑:“娘,你好好休息,我会把爹的后事做的敞亮亮的,不会给人落话柄,让人说闲话。”
“怀林。”
邓云枝看着成熟的儿子,揪心的疼。
她颤抖着抬起手,*着冯怀林的脸庞:“你怎么不哭呢?怀林,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
别人只说冯怀林不哭是没心没肺。
只有娘知道。
儿子不哭,是不能哭,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也是唯一的支柱,他倒下,这个家就完了。
冯怀林微笑着拉住邓云枝的手:“娘,你休息,我还有很多事没办呢。”
说完,他替邓云枝拉上被子,然后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
钟赫轩和周桂生正坐在板凳上等他。
他丢给冯鑫五块钱去帮自己买烟。
然后嘀咕着盘算。
“亲戚不知道来多少,打底要请七八桌,还有喇叭将,哭丧,等等,哦对,有时间得去村头请一下罗叔,豆腐饭他做的最好……”
“冯怀林!”
周桂生听不下去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打断了冯怀林的话。
冯怀林有些懵:“咋回事你个周*,又犯病了?”
周桂生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拽住冯怀林的衣领,然后把他拎了起来。
怒气冲冲地大喊:
“你爹死了!你爹已经走了!现在这里没别人,就我们兄弟三个人,你不用再绷着了,你哭吧,把心头的伤心全哭出来,你还憋着干嘛呢?”
钟赫轩也坐在一旁叹息:“是啊怀林,我们都知道你难受,你这样憋着,对你自己也不好。”
冯怀林却笑了,他推开周桂生。
正好此时冯鑫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小叔,烟。”
冯怀林摸了摸冯鑫的脑袋,点起一根烟:“你先回屋睡觉吧。”
冯鑫乖巧地点头,对周桂生和钟赫轩挥了挥手后,跑回自己屋里睡觉了。
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冯怀林就站在那里,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抽烟。
良久之后。
冯怀林声音沙哑道:“兄弟?你们不觉得,这句话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
周桂生和钟赫轩同时一愣。
冯怀林笑着摇头。
他在板凳上坐下:“钟赫轩,你卷走五十万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是兄弟呢?周桂生,你颓废逃避,把烂摊子都留给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是兄弟呢?”
周桂生和钟赫轩互相看了看,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冯怀林吐出青烟:“所以兄弟两个字,你们最没有资格说。”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两人,望着月亮。
“这两年多,我觉得我像个小丑,自以为是地背负着一切,在其他人眼里,应该很可笑吧?我逞强的模样,我坚持的模样。”
钟赫轩急忙道:“没有的事……”
“闭嘴。”
冯怀林阻止了他的话:“我一直以为,我冯怀林会成为一个不说伟大,至少,对得起这个世界的人,可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不配。”
冯怀林说着说着,笑容变得惨淡而绝望。
他喃喃:“我就是个普通人,扶贫?脱贫?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压根不会有人把我当成一回事,我坚持到底的东西,也只是徒增笑料。”
“你他妈在说什么!”
周桂生怒了,两个拳头握的吱吱吱作响。
冯怀林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的意思很简单,以后我就是冯怀林,什么狗屁扶贫,狗屁脱贫,跟老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养好母亲,养好冯鑫就够了,以后这些狗屁事情,别他妈再来烦老子!”
“混蛋!”
周桂生暴怒而起,若不是钟赫轩及时拦住他,他肯定要上前跟冯怀林打一架。
院子内的气氛,
逐渐压抑到凝重与沉闷。
许久之后。
周桂生一甩手:“我们走。”
钟赫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跟在周桂生身后,两人踩着黑夜,踏着月光,离开了冯怀林的家。
兴许。
越走越远。
冯怀林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两行清泪。
也无声地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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