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怀林心怀激昂地去了徐州城，身为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冯怀林去过更远的南京，却从没去过徐州，倒是一个遗憾，不过现在，却填补了这个遗憾，当然，是建立在另外一个更大的遗憾之上。

他在徐州的一家旅馆住下，用仅剩的钱，用百分之两百的力气，去寻找两个毁了他，毁了整个竹湾村未来的混蛋。不过在怎么寻找上，冯怀林大抵是没什么头绪的，他不认为冯怀江和钟赫轩会离开徐州。

所以暂时，只能在徐州城内寻找，冯怀林利用三天的时间，找遍了整个徐州所有可以消遣娱乐的地方，无论酒吧，迪厅抑或KTV，能找的地方，冯怀林一个都没有放过。

可惜经过这几天的寻找，冯怀林一无所获，别说有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的痕迹，就连打听，都打听不到他们的消息，这两个家伙，就好像拿到钱后，直接人间蒸发了一样。

冯怀林渐渐灰心，渐渐开始怀疑，这两个人难不成真的离开徐州了？想想也对，整整五十万，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甚至直接出国都行！那个年代这笔钱，实在是一笔难以言说的巨款。

徐州城没有钟赫轩和冯怀江，但人人都知道了一个叫做冯怀林的大学生，他基本天天都来，每天都在打听那两个人的行踪，很多人被打听得烦了，就躲着他，躲不掉的话，远远看到他的时候，就开始大喊：“没有没有！不认识不认识！”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冯怀林在旅馆中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的呆，他看着天花板，就好像在看一个绝美的姑娘，冯怀林双眼迷茫，细细观察一番天花板的花纹，又沿着花纹往窗外看，看到了树，看到了鸟，可惜，没有看到花。

冯怀林忽然觉得好累，心累，身体也累，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许久没有上润滑油的木偶，四肢僵硬到发麻，全身像被什么禁锢住一般，无法动弹。

但即便每日被痛苦，挣扎与质疑所包围着，冯怀林仍是心中坚定着信念，他要找到钟赫轩和冯怀江两个混蛋，他要找回那五十万！他要带领村民们，走上一条致富之路！

他跟一头年迈的老黄牛一样，拖着耕具于坑坑洼洼的泥田上，背负着全村人的希望，苦苦挣扎，艰难前进，他看不到前方，但他很明白一点。

在这世上，支撑着人类活下去的，是什么？是器官吗？是呼吸吗？是爱吗？不，是希望！至少此时此刻撑起冯怀林沉重身躯的东西，正是希望！

但这种希望实在是太微小了，就像狂风暴雨中飘浮的那一只鸿毛，随时随地，都会吹散在风中，掉落在海里，就此销声匿迹，但冯怀林的坚定信念，让这只鸿毛至此，都没有落下，可这一切，终于在张既明的死讯传来时，崩塌了。

冯怀林呆呆地坐着，看着眼前这封来自周桂生的电报，上面没有写太多东西，只有一句话：“张既明死了。”

宛若晴天霹雳，这个消息让本就席卷的狂风暴雨，更加汹涌起来，而那只本就苦苦挣扎的鸿毛，终于彻底泄气，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终是，被压垮了。

眼泪，沿着脸颊缓缓落下，冯怀林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脑海也随之模糊，眼前场景什么都看不清了，脑海之中也什么都想不清楚了，外面明明日上杆头，冯海林却觉得自己好似身处黑夜，这个狭小的旅馆房间，如同一个深渊，吞噬着他，让他一点一点沉沦，一点一点，毁灭。

冯怀林哭得没有声音，他也哭不出来声音，内心的悲伤与愤怒占据了心脏的两面江山，他恨钟赫轩，恨冯怀江，更恨一无是处的自己，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自己。

冯怀林！你算什么东西？都是你的错！你让竹湾村的村民们，丢掉了他们的血汗钱！你让工人们，白干了几个月！要不是你，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钟赫轩和冯怀江就不会背叛，周桂生也不会这几天一直被揍，而张既明，也不会因此丧命！这一切，你冯怀林要承担全部责任！

“唔————”

冯怀林咬紧牙，牙龈处发出喀喀喀的声音，甚至，渗出了淡淡血丝，他痛恨自己，他想大声咆哮，忿声怒吼，可他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拼命地握紧拳头，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用力敲打。

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指关节发白，冯怀林的脸也白得跟霜一样，终于，冯怀林啪的一巴掌抽在自己脸庞上，随即，喃喃自语：“死的为什么不是我？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第二天，冯怀林就收拾好东西，回到了竹湾村，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拖拉机从身旁跑过去，风尘仆仆，灰尘沾染在冯怀林的衣服上，脸上和头发上，但冯怀林憔悴的模样，却好像比拖拉机好古老。

他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张既明垃圾站里的小茅屋，这里已经烧得不成样了，过了这么多天，还依稀袅袅回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听别人说，垃圾烧了三天三夜，可能把周围村子一年的垃圾都烧完了。

冯怀林只觉得伤心，心想你张既明果真是个人物，就算死了，也总想带走些什么，可你不该走啊，更不该，带走这些垃圾的，你死了，活着的人只要提起你张既明，就会跟垃圾联系在一块。

站在原本的茅草屋门口，冯怀林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伸出手擦去眼泪，觉得这里的风太酸了，酸的让人忍不住想流眼泪。

“你张既明说周桂生是个鬼神，我现在说啊，你张既明才是鬼神，不，鬼神，都比不上你张既明啊！”

冯怀林说这话的时候，缓缓蹲下来，他没有花，就拿摘来的狗尾巴草代替，一根一根放在了烧成灰烬的茅草屋前。

“之前你说不好意思去你女儿，你觉得给你女儿丢脸了。”

“我现在想告诉你。”

“你是你女儿的骄傲，你，是整个竹湾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