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因为不知道,才值得

人活着,就靠一口气,这口气够精神,人走得也精神,这口气要是憋屈,那干什么都憋屈,连喝口水都觉得塞牙。

冯怀林这辈子就是要强,跟他爹一样。

家里不富裕,能上学的本就是少数,爹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拼命了也要送孩子上学,哥不是那块料,爹也不逼他。

至于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冯怀林也说不准,他只是觉得不能让爹丢脸。

到头来,还是丢脸了,堂堂一个大学生,来县城找个工作竟然还要花五千块钱!那得是半年都挣不来的钱啊!

冯文祥是个严肃而乐观的人,八几年扶贫政策下来后,他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崇高思想,成为第一批投身扶贫工作的农民。

就是这么一个连自己都没活明白的老先生,开始关心起别人的生活。

这么些年下来,村子是活络了很多,可距离脱贫还是有些距离,冯文祥却是干不动了,落下的病根与日俱重。

暗地里人都叫他“冤大头”,可不是吗?活了几十年都替别人活了。

冯怀林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怪过父亲,至于那些风言风语,只能说农村人喜欢嚼舌头根,要真说,其实这群人打心底里感激冯文祥。

冤大头不假,冯文祥这些年在村子里的名声和号召力,那更是不假。

冯怀林觉得,自己这个没读过几年书的老父亲都能有这样的觉悟,自己哪能比他差?想来接受周桂生的建议,也出于这个考虑。

他要延续爹的扶贫工作,带领村民们脱贫!

而且要干,他就要干个大的。

这股精气神压在了冯怀林的嗓子眼上,不吐不快,他就要狠狠地吐出去,让别人好好看看,冯怀林不比任何人差!

爷爷的葬礼逐渐落幕,冯家依旧愁云惨淡,偶尔传出的笑声也只是孩子们的打闹。

冯怀林寻思着应该差不多了。

他端了个盆,走过门口的两棵硕大白果树,这其实是银杏,不过乡下人哪那么多学问,也就叫它白果树。

“爹,洗脚了。”

冯怀林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后,大有一番要替父亲洗脚的姿态。

冯文祥一愣,显然这个情景超越了他的认知,不过双脚已经被冯怀林抬进了盆中,水温将将好,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天气里,泡起脚来真是一个舒坦。

“你娘呢?”冯文祥老态龙钟,这个其实也刚刚五十出头的大男人,如今活得像快七十了一样。

冯怀林没有抬头,认认真真地替父亲搓脚:“娘去俺哥那里了,听说冯鑫感冒,保不准娘又得唠叨好一阵。”

“呵呵,”冯文祥笑起来像老式鼓风机,抽动着隆隆作响:“你嫂子不错,可惜你哥整天整天不正干,要是他能有你一半出息,你爹我也就放心了。”

冯怀林沉默下来,他抬头看向父亲。

爹是真老了。

“怀林,你是不是有事想跟爹说?”

冯文祥的身体是病了老了,但脑袋可没影响,这个男人被人说糊涂说了半辈子,其实一点都不糊涂。

冯怀林心知肚明瞒不过爹,于是双手搓得更加卖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打算创业,跟周桂生还有钟赫轩。”

冯文祥没有说话,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

冯怀林继续说着:“做金属加工厂,我在南京那几年有听说过,周桂生去徐州进货的时候也看到过一些,不难做。”

“爹,我想扶贫!”

冯怀林说着说着,忽然抬头,正色厉声道:“我想让整个竹湾村脱离贫困!”

冯文祥手中把玩着的核桃兀然停止,整个房屋陷入到寂静之中,只有头顶那昏黄的电灯偶尔传来滋滋滋的声音,好似一只躲在角落啃电线的老鼠。

“想做,就去做吧。”

半晌,冯文祥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教育这种事冯文祥是不懂的,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去说,最后他想明白了,怀林是大学生,可能也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他比自己这个老子啊,可强太多了,学校里的先生教了几十年,也比自己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冯文祥笑了,仿佛生怕冯怀林没听到一样,又重复一遍:“想做就去做吧。”

父亲不反对,冯怀林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周桂生一早就想得到冯怀林会加入,他没想到钟赫轩竟然也会加入。

这家伙写了恁多年评论文学,周桂生还以为他最看不起铜臭。

钟赫轩振振有词:“知识在于积累,古人可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钟爷爷我赚了钱,以后可要走遍大江南北,写出震惊文坛的评论文学!”

说这句话的时候,钟赫轩得意洋洋,他一会叉腰,又觉得这样不威风,赶忙把双手背在身后,准确无误地抬头四十五度仰视天空。

好一番风流文客。

然后就让周桂生一巴掌给打回了原型,周老二骂骂咧咧:“他奶奶的,在老子面前还敢称爷?赚钱就赚钱,讲那么多屁话做啥?”

钟赫轩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嘿嘿嘿笑,见周桂生瞪过来,立马双手捂住嘴,再也不敢嘿嘿嘿笑了。

三人在周桂生的小店内开了一场小会。

按周桂生的说法,这是他们金属加工厂历史上第一次董事会议,可不能小觑。

钟赫轩满面红光,糙脸红的像烧钳子:“老二你真厉害。”

周桂生打来两斤黄酒,炒了三个小菜,意外的是,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了一碟烤鸭。

周二爷意气风发:“怀林你尝尝,跟南京烤鸭是不是一个味?”

钟赫轩看的口水直流,下意识问道:“南京烤鸭?我咋只听过北京烤鸭?”

周桂生老脸一红,瞪着眼睛解释道:“北京烤鸭去了南京,是不是就成南京烤鸭了?”

钟赫轩震惊万分,最终屈服于周桂生淫威之下:“是,是,是。”

冯怀林笑的很开心,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肉,放入嘴里后笑了:“这不是县城李周鸡鸭的烤鸭吗?”

钟赫轩赶忙跟着也尝了一口,十分鄙夷:“你这周老二,真会胡捣蛋。”

周桂生挂不住面了,赶紧坐下来倒酒然后扯开话题:“行了行了,就你们嘴贫,来来来,举起杯子,让我们庆祝第一次董事会的举办!”

三个正值壮龄,意气风发的青年,就这样坐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内,推杯交盏,畅谈未来,可未来到底如何呢?

谁都不知道,或许也正因为不知道,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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