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应该算得上一个特别的日子。我马上要去参加一场同学聚会,这些年来,和同学们的交往只限于朋友圈点赞或是留言。同学聚会一轮又一轮,我从未参加,这一次,我欣然接受。凯杰说,这证明我的抑郁症已经痊愈。良好的心态真的很重要,过去很长时间,我都会感觉自己没有想念的人,而现在,却突然感觉,人生一世,真正能够坐下来敞开心扉的人,少之又少,应该懂得珍惜。
一大早,我便不得安生,我想换一件合身的衣服,女儿偏要抱着我的大腿,要我抱抱。儿子每天早上都会把家里搞成战场,他拿着玩具冲锋枪对着每一个房间喊举手投降,然后突突突地一阵开火,玩具被他丢了一地。凯杰忙着做早餐,听到大的响动,便从厨房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我前往相约的一家酒店,同学们已经陆续到齐。这些都是初中同学,仅限于在这座城市就业的男生女生,加起来二十人。
女生们多年不见,千篇一律都是夸对方皮肤好,气质好,一套寒暄之后,各自谈论家长里短,相互打探那些未前来的同学近况。做微商的女同学为大家推销面膜,做房地产的女同学要大家买房子找她,做早教的同学要大家都把孩子托管在她那里。上学时,我一直是沉默寡言的女生,每每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现在也一样,我喜欢默默倾听。
我初三的女同桌很快成了焦点,大讲特讲自己的旅行见闻,大家洗耳恭听。
“我去年去新马泰,前年去了日本和韩国,只有出去走一遭,才能真正认识咱这个城市。”
“有道理。”有人应和,有人啧啧称赞。
这年月,穿戴上自然是看不出一个人的好赖,谁都可以穿上一身高仿,可要国内国外四处走走,那需要真金白银,骗不了人。这位女同学心安理得做起了家庭主妇,体态丰盈,不拘小节,靠在椅子上剔牙,只是吃饭时间就应允了几位同学的推销,几盒面膜,一份保险,二十几人的餐费由她来做东。
她拒绝喝酒,喝鲜榨果汁,说起自己家庭主妇的生活,更是志得意满,“我老公走南闯北的,我不关心他外面有多少女人,只要管我花钱,他爱怎么得瑟怎么得瑟。”
她的话引起男生们的一致叫好,她脑袋一歪说:“这话说出来难听,可是事实。我不能绑住老公的手脚,更不能绑住他的心,人这辈子,大好时光也没几年,上学时被老师管着,青春期被父母监视着,生完孩子,被孩子缠着,到老了,被身体拖着,现在,正是吃喝玩乐的大好时光。”
“是啊。”女生们唏嘘应和。
同学们拍视频,拍照片,发朋友圈,中间出现了冷场,女同学们闲聊,男同学酒过三巡,有人玩起手机。
一位男同学提议:“大家来个文字游戏吧,用四个字概括婚姻。”
大家一致叫好,一位男同学说:“柴米油盐。”
马上有男同学跟上:“鸡飞狗跳。”
“凑和过吧。”
“又累又烦。”
“心灰意冷。”
“得过且过。”
“我靠——”
“四个字。”大家起哄。
“我去——”
“连起来。”
“我靠我去。”
“屎尿和屁。”
“阿弥托佛。”
外号大嘴巴的男生哈哈大笑,说:“能撑下去的都是神。”
有人问:“你离了?”
“没离,我就是神。”
男生们仿佛回到年少无知,青春狂妄时,女生们笑得含蓄,突然一位男生的喊声响彻房间:“不想过了。”女生们有的捧腹,有的惊讶,我的“白富胖”女同桌问:“你离婚了?”
“离婚成本太高啦。”
“想离?”
“谁不想。”
“白福胖”同桌一声“去”,对大家说:“大家不要胡闹啦。下面,我提议,大家用五个字传播正能量。”
“五个字。”有人应和,又有人打趣:“她上学期间,压根没积累过四字成语。”
大家用筷子有节奏地敲击盘子,开始了新一轮的语言游戏,“不要丢垃圾,随手捡垃圾,不大声说话,做个活雷锋,我爱大自然,我爱我老婆,我想住洋房,共产党真好。”
“跟着党走——”一位男生大手一扬,喊一声:“啊。”
“连起来。”
“跟着党走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人说:“你那个太虚了,跟着老板走更实在。”
“跟着老板混。”
“老板是个屁。”有人说。
“老板就是屁。”
“老板真是屁。”
“跟着钞票走。”我的白富胖女同学说完,莞尔一笑,笑的很惬意,意味深长。
一位男生打趣:“快去抢银行。”
马上有人起哄:“胆小去行骗。”
“传播正能量,同学们。”我们过去的班长兼体育委员,现在是一个车间的班长,说话做事依然是过去那样,有板有眼,刚正不阿的姿态。
“不要去行骗。”班长说。
“不敢去行骗。”有人应和。
“吃喝玩乐睡。”
大家端起了酒杯,开始又一轮畅饮。我随大家端起酒杯,席间留意每一位同学的变化。说实话,我从不认为成人的世界里,有真正的玩乐。大家看起来轻松自在地插科打诨,谁的内里没有疲惫与困顿?
我想到初三时的一节体育课,因为下雨,我们只能在室内上课。体育老师为大家提出了游戏规则,没人说出喜欢吃驴身上的某个部位,说不出的同学,或者重复之前同学说过的部位,便要做一个鬼脸,或是表演一个节目。
驴毛,驴眼,驴屎都成了同学的“盘中餐”,我前排的白富胖女同学说出了“驴眼皮子”,轮到我,我想不到任何部位,她对我低语:“驴屁股上的一个疖子”。我照说,引来一阵哄堂大笑,随之而来,同学们纷纷得到了灵感,“驴屁股上的一颗痣”,“驴肚子里的结石”,“驴牙上的牙斑菌”,一节课下来,大家都在胡诌乱扯,引来一阵阵哄堂大笑。
“驴牙上的牙菌斑”,出自如今的“白富胖”同桌之口,大家在说笑的时间,她来到我面前,说:“心茹,我加你微信了,通过一下。”
我照做,她说:“我喜欢晒晒娃,发发美食,旅行的视频,你别烦我啊。”
“不会,大家都这样。”我说。
“我每天是手机不离手,没了手机,我好像和世界断了连写。”她说。
“大家都一样。”我说。
我回到家中,靠在沙发上。凯杰问我:“今天的同学聚会,有什么心得?”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聚会,能有什么心得。”
他撇动嘴角,一副揶揄的表情,“口红还在呢,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化妆。”
“女人化妆是一种礼貌。”
“一定是为了曾经暗恋你的某个男生,一大早换了几套衣服。”
“那是因为生完孩子,身材走形,找不到合适的衣服。”
“又拿孩子说事。”他皱眉撇嘴地揶揄:“你就不能说,是为了那些曾经给你塞情书的男同学们?”
他拿起我面前的咖啡,喝一口,打趣道:“说说某一个男生给你写的情书,或者给你抛媚眼,故意惹怒你吸引你注意之类的,找些有趣的说说。”
“神经。”我嗔怪他,又说:“我一位女同桌听说你是医生,惊呼一声,说没想到。”
“因为医生是平均寿命最低的职业?”他自嘲地说。
“她说她妈妈心脏不好,过一段时间要你帮忙介绍一位专家。”
“我们医院的主治大夫都是专家,没有砖头。”他无奈而厌烦地说,“搞不懂这些人,要看医生,挂号就诊就是,为什么非要找人引荐?自己去医院,能被医生宰了不成?”
“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怪不得谁。再说了,如果大家都相信医生,你的酒局不是少了很多?”我一边挖苦,又一边开解道:“我们这样的小城市,本来就是一个人情化的小社会,大家都处在一个互为利用的关系网中。我一位女同学开了一家早教中心,还说让女儿去可以打折呢。”
“哎吆喂。”凯杰拉长声音,打趣道:“每次说我应酬就等于灰色收入,你现在不是变相的灰色收入?”
“你每次应酬,酒桌上称兄道弟喝到烂醉的,有几个是真正的朋友?有一天你喝出了酒精肝,肝硬化,有谁会倾囊相助。”
“可我要拒绝所有的应酬,人家又会说郭凯杰为人高傲,这样不好吧?和你们女人发牢骚一样,酒桌上吹牛皮侃大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不记得多少次因为应酬与凯杰吵架冷战,现在,同学或者同事打来电话要他喝酒,他讪讪地说,“我要带孩子。”我甚至会感觉愧疚。带孩子是女人的事情,这种观念在很多男人心目中,已经根深蒂固。
我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说:“我应该早点参加同学聚会,那样,我就会用一种更开阔的眼光看待婚姻。”
“你的某位男同学婚内出轨?某位女同学发生了婚外情?”
“我有三位同学离婚,还有一位是分居状态,在为离婚做准备。”
“人人都在责怪这个社会太现实,其实,是人心太浮躁。满大街都是踩着恨天高,假装高冷,东张西望寻找有钱男人的女人。”
“为什么总是批判女人?那些男人们,人到中年,就想抓住青春的小尾巴,再得瑟一回。可他们从来不想想女人为他付出了整个青春,为那个家庭付出了全部的心血。”
“我们就事论事,不要带个人情绪。”
“我的三位女同学都把离婚原因归咎与婆媳矛盾,是不是有点天方夜谭?婚姻本来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会归咎于婆媳矛盾?”
“这是普遍现象,因为中国式婚姻里,没有真正的夫妻二人关系。婚后生子,大多要婆婆带孩子,婚姻关系就变得复杂了。”
“老人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现在想,那些生下孩子就丢给老人,自己风轻云淡过日子的年轻人,才是不孝。”
“那些被房贷压的喘不过气的人,一个人工资不够家庭开销的人,只能不孝。”
我结束了与凯杰的闲聊,坐于餐桌前,摆上电脑,每天晚上总像例行公事,必须写一点什么,才能心安理得地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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