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那天晚上,我屏住呼吸进了凯杰房间。灯突然亮了,凯杰拿着手机,表情严肃地递给我,“看吧,省得每天提心吊胆,我想翻个身都怕吓着你。”
“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星期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小护士是怎么**你的。”
凯杰伸手嘘了一声,我同样担心隔墙有耳,压低声音说:“做贼心虚。”
“我这么英俊潇洒,年轻有为,艺术高超,小姑娘们崇拜我,仰慕我,爱上我,没什么稀奇的。”
“郭凯杰。”
“回屋睡觉。”
我早已经把那位护士的微信推送到我手机上了,这招,他肯定想不到。
那些晚上,我虽然困得眼皮打架,却难以入睡。我意识到,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见那位护士一面。
第二天,我加了小护士的微信。我开门见山:“你好,我是郭凯杰,郭大夫的老婆。”写完,感觉妻子会显得正规,于是,改为妻子,欲要发送,又觉得还是用太太比较合适,我要在称谓上压住她。
“你好,我是郭凯杰,郭大夫的太太。”我将这段文字发送过去。
“阿姨,您好。”小护士马上回复我,还送我一支玫瑰花。
阿姨?我被气到七窍生烟,她这是说我老?这分明是向我叫嚣,说自己年轻可爱,竖起中指来挑衅我。
“你喊我郭太太吧。”我回复。
“我还是喊您姐姐吧。”她这次送了我三支玫瑰花。
“可以。”
“姐姐,您找我有事吗?”
“我想见你。”
“姐姐,您要见我?”
我心中暗想,她还没见面就已经胆怯了。
“是的,我要见你。”
“姐姐,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见我吗?”她给我发来一个愉快的表情。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你。”我为她发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姐姐,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我上班不久,很压力。”她发来一个哭笑的表情。
她的回复让我一头雾水,可转念一想,她这分明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明天中午,在你们医院旁边那家面馆。”
见面那天,我一大早就翻箱倒柜想找一件合适的衣服,可是,怀孕前的衣服没一件合身。好不容易,找出一件大码的白衬衫,可是高腰长筒裤却如何都套不进去。我一咬牙一跺脚,去振华商场买一件,可是,转念又想,为了个小姑娘,让自己破费,我是不是脑子坏掉啦?一件衣服能给儿子买两桶奶粉呢,更何况,我正打算减肥呢,要买衣服也要等减肥后再买呀。儿子咿呀了一声,我灵机一动,不管穿什么衣服,都不如抱上儿子,儿子可是我的王牌呀。
正值中午,面馆里人满为患,我抱着孩子在一个靠近墙角的位置上坐下了。很快,便走进两位年轻的女孩子,她们东张西望,我看到她们脚上的护士鞋,心中暗想,莫非是那些正室暴打小三的新闻看多了,还拉一个帮手来。
我很快收到了微信,“姐,我们到了。”
我扬手示意,她们走上前来,逗弄起孩子。
“姐,您吃拉面还是刀削面,我去点。”
“随便。”
其中一位小护士起身去了吧台前,另一位继续逗弄儿子。我分不清哪位是给凯杰发微信的小护士,只好按兵不动。
女孩拿着餐牌回来,坐到我面前,开门见山:“姐,您是要为我介绍男朋友吧?我现在压力太大了,您给我同事介绍吧,我俩同岁。”
我现在知道谁是谁了,我可要好好看看她这张脸。她显得年轻灵动,清丽可爱,真的很难想象她会成为一个恬不知耻的第三者。
“姐,您看我。”她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来,我看到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点点。
她说:“我是我们科室业务水平最差的,每天晚上都要自己给自己扎针。”
“孰能生巧,慢慢来。”我说。
服务员将三碗刀削面端上来,她说声:“谢谢。”之后对我说:“姐,您可真是费心,带着孩子出来,为我们介绍男朋友。我答应你,如果三年之后,您再给我介绍男朋友,我一定会见。”
我暗暗生闷气,她怎么料定我是来给她介绍男朋友的?她是告诉我,她和凯杰没有那回事吗?还是和我叫嚣,只是和凯杰玩玩?
她的同伴安静地吃面,时而笑望着桐桐。有她在场,我该怎么说呢?我忖度着,显得有些尴尬。还好,同伴的电话响起,屋内嘈杂,她起身去餐馆外接电话。
“其实,我今天来,是因为看了你们之间的微信聊天。”
“嗯?”她微微歪着脑袋看我,“是哪天?”
“就是,你说你没有给产妇打麻药,为她缝合那天。”
“哈哈哈哈。”她先是笑,然后爽快地说:“姐,是不是郭大夫让您来教育我的?郭大夫就是这样,他从来不像那些老资历的大夫,对我们爱搭不理的。”
她说完,又狐疑地嘀咕:“不对呀,郭大夫明明知道我是和他开玩笑的呀。”
我瞠目结舌,极为难堪,幸而孩子咿咿呀呀起来,我哄逗起孩子。
她吃一口面,说:“姐,我先吃面,吃完帮你抱孩子,你吃。”
我不说话,她的同伴回来,继续吃面。她说:“姐,我们缝合时,医生在场的,直到把产妇推到产房之前,都有导乐和护士两人在场。”
“我知道,你只是开玩笑。”
“那就好,我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我现在压力真的太大了,前几天,刚刚被一位产妇骂的狗血喷头。”
“产妇为什么骂你呀?”我问。
“给婴儿打疫苗,孩子哭,她怪我打针不熟练呗。”
同伴嗔怪:“病人骂你,你的手就跟着遭殃了。”
同伴看着我说:“姐,我吃完了,帮你抱孩子,你吃。”
“我不饿。”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女孩起身上前,接过孩子,我说:“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们,你们是了不起的人。”
其实,我可以说很多赞美的话,可是羞愧难当,说不出口。女孩哈哈笑起来,“姐,我妈都想让我辞职呢。”
我无心吃面,想抱起孩子马上离开,可总得为自己这冒失的行为圆场啊。
“其实,我今天来是因为,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孩子要写一篇关于护士的作文,可是,我身边没有护士朋友。您为自己扎针的事情,可以原原本本写到作文里,一定会是一篇感人肺腑的作文。”
“姐,您可太敬业了,您比郭大夫还敬业呢。”
“他还敬业啊?每天就知道嚼着口香糖,玩手机。”
“那都是他的减压方式。”
女孩吃完了面,催促我:“姐,你快吃,再不吃,我们就要上班了。”
“嗯。”
我吃起了面,女孩子开始讲凯杰的趣事。
“有一次,郭大夫为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做了心脏手术。女孩术前压力大,郭大夫就经常去鼓励她。女孩康复之后,隔三差五来找郭大夫,哪怕是生理周期不正常了,也要来找郭大夫询问,我们科室同事都取笑他,说他给那个女孩做手术时,一定是有猫腻。后来,情人节,女孩子拿着一捧鲜花来向郭大夫表白,郭大夫说:我老婆不让我收女孩子的花。那女孩子再没来过,大家问郭大夫,郭大夫就没好气地说,她去大医院做心脏置换手术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凯杰好像毫不知情,我不想追问自讨没趣,可又忍不住疑惑,那位小护士难道没告诉他,我们见面的事情?我几次想提起,又觉得那是自取其辱。他会对我的不安全感嗤之以鼻,会顺势指责我诸多的缺点。
可我倒是着魔似的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我想象着,那位小护士和凯杰发展成婚外情,想象着,年轻貌美的病人向凯杰表白,思来想去,又莫名的自卑起来。人家小护士那么年轻可爱,那么有事业心,人家喊我阿姨,我都老成啥样啦?我照照镜子,左看右看,微笑,板起脸,翻白眼,没一样能和温柔可爱挂上边的。我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养母的话,考什么师范呀,我应该考护校,成为一名护士,就能够每天和凯杰一起上下班,那样,他就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我。想到这里,我又会念头一转,男人都一样花心,永远是占着家里的,还想勾搭外面的。想着他回到家里就好像一摊烂泥一样靠在沙发上,心里就怄气。
儿子四个月里几乎夜夜哭闹,那段时间,我被累的筋疲力尽。白天里,见他咿咿呀呀的,我想做点家务,他又踢蹬着小腿,哼哼唧唧的。只要他醒着,我就要强打精神哄逗他,每天都感觉头重脚轻。他若睡去,我便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转身都要慢动作。有时候,半夜里他熟睡着,我会突然醒来,神经质地打开小夜灯,看看他是不是喘气。
我在宝妈群里看到,小区里新开的推拿诊所可以上门服务,想把推拿师请到家里。
婆婆说:“孩子不哭不闹,那是傻,一哭闹就找医生,那是当妈的没能耐。到了医生那,没病,他也能给你看出个病来。”
凯杰只会在中间和稀泥,“再观察一段时间,孩子哭闹是常态。”
每次2:1时,我都甘拜下风,那天夜里,孩子哭闹不止,我喂完奶粉,换好尿布,抱在怀里,看着他安详地睡去。可刚一放下,他又吭唧着哭起来。我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凌晨三点,我叫醒凯杰,自己打算小睡。
婆婆睡眼惺忪地从凯杰怀里抱过孩子,说:“你去睡,明天还要上班。”
我很快便熟睡了。早上,太阳从遮阳帘透进来,我睡眼惺忪的下床,来到客厅,婆婆正在沙发上打着盹,孩子在旁边安详地熟睡。我轻手轻脚走上前,不禁倒吸冷气,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啊”一声,婆婆被惊醒,劈头盖脸对我数落:“大早上的,也不怕惊着孩子。”
“妈,桐桐脸怎么了?”我确知孩子熟睡着,狐疑地问:“怎么这么黑?”
“我抹了锅底灰。”
“好端端的,为什么抹上锅底灰?”
“辟邪,抹上了锅底灰,他一整晚都没闹。”
“妈,您这是封建迷信。”
凯杰走出来一看究竟,我想,这一次,他总会站到我一边。
我说:“妈给儿子抹了锅底灰,你们医院的医生也会这样吗?孩子生病,抹上锅底灰就万事大吉了?”
婆婆厉声斥责:“桐桐没生病,你还非得让他生病才舒坦?”
“没事,锅底灰对孩子不会有坏处,我小时候帮妈掏过炉灰。”凯杰说。
我瞠目结舌了半天,质问道:“从今天开始,每天给孩子用锅底灰护体?干脆把锅绑在孩子身上。”
婆婆怒斥:“抹个锅底灰咋了?我是抹上油盐酱醋辣椒油啦?你甩鼻子甩脸给谁看?用不上我,你说,别拿凯杰出气。”
“桐桐是我儿子,我有权利保护他。”我情绪激愤,婆婆愣住了,凯杰低头不语。胜利的滋味真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却分明是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不过,我事后对玲玲说起,玲玲说我那不是胜利的感觉,那肯定是被气到大脑缺氧了。
婆婆去了玲玲那里,凯杰开始与我冷战。我理解,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受到我猛烈的还击,他心里肯定难过。
婆婆离开那天,不声不响地收拾衣物,凯杰阻止,她说:“我老了,从今往后,你们的日子自己掂量着过吧,好赖都和我没关系。”
她这话分明是在指责我没能耐,仿佛是我守住了根据地,可她带走了武器,我终究还是要一败涂地。凯杰瞅瞅我,可能是希望我能说些挽留婆婆的话,我偏不说。
那段时间,玲玲经历了一次怀孕到流产的过程,我一个人在家,打算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能够让儿子安安稳稳地睡觉,成了首要任务。我在电脑上学习了幼儿推拿,安神健脾,补肺经,清肝经,补肾经,各个手法全都背的滚瓜烂熟。我不厌其烦地在儿子的小手上揉搓,儿子哭时,我怪自己没掌握好手法。儿子安稳地熟睡,我便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也能开一个小有规模的推拿诊所。
可是,慢慢的,我便发现了问题。儿子入睡时,必须要握着我的手指,我要不厌其烦地在他小手上抚摸,他才肯入睡,哪怕尿急,我也得咬牙忍着。我的睡眠自然是严重不足,时常感觉头重脚轻。我在一个宝妈交流群中听说,他家的宝宝一听到吹风筒的声音,就能呼呼大睡。这个方法是有根据的,我查询了关于白噪音的知识,家里正好有吹风筒,一来二去的,果真看到了效果,吹风筒在客厅呜呜想着,儿子在房间里睡得格外安适,我做家务也不用轻手轻脚像个窃贼一样。可是,如此一来,凯杰值完夜晚,又嫌吹风筒太吵,有一次,凯杰甚至去酒店开房。我将吹风筒收起来,在手机上下载了白噪音,可是,慢慢的,我便发现,所谓的白噪音和我的推拿,都只是心理作用。儿子的睡眠也许是天生的,入睡难,容易醒。或者本来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太过疲惫,动不动就想让儿子睡觉。
一段时间之后,儿子的哭声让我越来越难以忍受,我时常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我在家里准备了很多胃药,每次感觉想要呕吐,便要不停地吃药。太阳穴隐隐跳动,夜半磨牙,我时常会突然惊醒,感觉脸颊紧绷,下颌隐隐作痛。凯杰带我去医院坐了一系列检查,身体并无病症。我依然感觉不妥,时常看着自己的生命线发呆,感觉那么弱的一条线,不足以支撑我的生命。我有种宿命的感觉,认为自己的苦难从五岁时延续到现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时常担心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像儿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找妈妈,记忆的闸门打开,儿子的哭泣与我五岁时呼喊妈妈的情景交错闪现,让我悲痛惊悸,神思恍惚。
我相信,那时候,我已经患有严重的焦虑症,从那时开始,我的生活开始更加灰暗,但是,我认为那是疲惫所致,那本是生活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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