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中午的又不干活，吃啥饭啊

而且，在陶然看来，眼前的这个倔老头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认为村里人的生活贫困。

赵光看着陶然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十分同情她，只是，他太了解赵老虎的心态了，现在说山后村穷，这不是否定了他的工作吗？这就是在当面打他的脸。

再说了，赵老虎说的不穷，在某种意义上，和村里人的想法大致差不多，是真话。有吃有喝的，不会饿死人，这还叫穷吗？

而陶然心里的贫穷概念显然是全县平均的生活水准以下，是经过县里调研之后，和根据16项指标给出的结论。

“好多脱贫指标山后村都没有达到，是一个确确实实的贫困村，这个帽子稳稳当当地戴在咱们村的头上，怎么您这个村支书兼村主任却坚决否认呢？”陶然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们村不穷，真的不需要花国家的钱搞什么项目，国家的钱，还是花在正经地方吧。”赵老虎显然被陶然的话激怒了，拿着没用烟丝的烟袋使劲地抽。双手还有点微微颤抖。

陶然更加不解了。她不敢再说了，一个顶头上司，还是一个老人发怒之后，对于她这个新任的助理，压力很大。

难道从县里要来钱，大家行动起来，争取换来一个好生活他不应该高兴万分，高举双手欢迎吗？

这不对头啊？

一个村主任，还是党支部书记，对于村里人的生活水平要求的这么低，有吃有喝就满足了，这个有吃有喝吃得是什么？喝得是什么？都是勉强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啊。这样打肿脸充胖子的言辞是哪一家的说法？

陶然本来对这个满脸沧桑的老人家保有的尊重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突然认为，这个老同志应该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小官僚！难道他还想升官吗？都这么老了！不然，为什么要这么说？

自尊心？

自尊心不是用在这种关乎到全村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这样大事上的啊？

赵光看到陶然那好看的眉毛一点点地拧在了一起，心道，不好！这女孩子不是要和这个倔驴老头对掐吧？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那么，以后的工作可就麻烦大了！

尤其是自己的蝎子出售的问题，很可能就会被老虎叔一怒之下封锁住！不给你开证明，你怎么合法地出售这些蝎子？如果是一两斤十几斤的没啥事，这整个蝎谷的蝎子到底有多少？赵光真的不知道啊。

“要我说啊，赵叔先冷静一下，再看看上面下发的红头文件。陶助理呢，也冷静一下，再调查研究一下咱们村的实际情况。然后再坐下来好好商量。都不要轻易下结论，平心静气才能干大事。你们都是为了村里生活更好，不是吗？”赵光赶紧两头劝说，陶然刚进村，万万不敢和这个倔老头呛呛起来，不然，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两人从赵老虎的家里出来，一个垂头丧气的是陶然，一个是满脸担忧的是赵光。

送他俩出来的，是赵老虎手里烟袋锅子磕在椅子腿上的“砰砰”声！

两个人，两种心思啊。

“不行，赵支书的说法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我要用事实告诉他，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连你这样的还算是有点志气的青年人都要离开了，村里还剩下有用的青年人吗？”陶然突然间就振作起来。

赵光看着女孩子，在一瞬间，他认为自己有点渺小，在这个也和老虎叔一样，同样倔强的女孩子面前有点直不起腰来。

这个和个头无关，只和志向有关。

说起来，两人都算是有志青年。

但是啊，看看人家陶然，一个女孩子宁愿忍受那么大的沉没成本造成的损失，放弃舒适的城市生活，也要来这个贫穷的小山村帮着村民脱贫致富。

而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男子汉却要背井离乡地跑出去赚钱。

虽然自己出去赚钱不是为了自己一家，起码是为了妹妹和她很可能要留在那里教学的村小学，还有自己的两个好兄弟。那又怎么样呢？在格局上，远远比不过身边的这个女孩子。

人家就是见识广啊，如果蝎子能够卖出去，自己还用出去打工吗？听他们出去打工的人回来说，打工受的罪，除了多赚点钱，比起在山村里还要苦啊。多赚的那点钱，买了五险一金之后，在刨除租房、各种费用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用钱的地方，能寄回家的，也没有几个钱了。

赵光想到这里突然对陶然道：“我有个办法，可以帮到你。咱们可以先做通村委会里其他人的工作，再召开会议，来一个少数服从多数，这样老虎叔也说不出什么来。

要我说啊，村里现在实际上根本没有啥事可做了。各家各户除了孩子们被送到小学校让我妹管起来，那些老弱病残的，都窝在家里躲夏天呢。

村委会里，就有我的两个兄弟，赵山和赵畅。一个是村副主任，一个是民兵连长，再加上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共青团支部书记。还有个根本没事做的会计，和一个住在村委会的妇女主任兼五保户。

另外，咱们还可以走访一下全村的各家各户，听听村里人怎么说，到时候如果村里人都想要养蝎子致富，他老虎叔一个人也挡不住。

再有，我们可以先卖出去一些蝎子，看看能卖多少钱，只要有了钱，再把合作社健全起来，那个时候，什么都好办了。”

陶然停下脚步，倒背双手，像个老人一样围着赵光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我忘了，你还是村里的共青团支部书记，也算是村干部啦。对了，你不走了？”

赵光犹豫了一下：“先看看蝎子能不能卖出去吧，如果能卖出去，我就不走了。”

陶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你倒是说了实话。不过，比起那些满嘴漂亮话，活得十分虚伪的人来，我还是比较能够接受你这样的人。”

赵光愕然，心道，我让你接受我了吗？这是几个意思？

陶然其实根本不想和赵光谈论实话不实话的问题，而是话题一转，道：“按道理说，越是贫困的地方，人们越想过好日子啊，而且，越是贫困的村子，国家的支持力度越大，脱贫成功的希望也越大，怎么到了你们村里，这个大家都认可的道理就行不通了呢？

为什么放着国家给的拨款不要，不支持完全可行的项目，非要坚持过这种穷日子呢？这个赵支书心里是怎么想的？”

其实，赵光也不知道赵老虎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猜测而已。

赵光毕竟只是一个在县城里念过高中的青年人。没有见过大场面，总是闷在宿舍里读书，假期就回到山里拼命干活的小子，肯定比不上陶然这个省城来的天才大学生。

所以，陶然说出来的话，给赵光很大启发，也同时带来了更大的困惑。

他也在琢磨，这个老虎叔为什么放着国家的便宜不沾，非要让村里的人继续穷下去呢？

陶然眼睛看着远山，悠悠地自言自语：“本来我以为是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要用更多的精力来说服别人脱贫呢？这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新增成本？一种我根本就没有想到的局面？可笑又可悲啊。”

赵光小声道：“要我说啊，你现在这种情绪里面说不定还有你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你才这么愤懑。”

“哼！你说什么？我的自尊心？和脱贫致富，让咱们全村的人都富起来，我即便没有了自尊心，又有何妨？你小看人！”

陶然并没有说她心里的紧迫感，上面给的支持力度很大，同样的，给的压力同样也很大。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让这样一个不支持脱贫工作的老顽固动起来，主动承担责任，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如果换一个村主任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陶然压下去了。

很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赵光摇摇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和一个女孩子争辩，即便是你争赢了，也是输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一家山民的家门口。

陶然眼前一亮，对赵光道：“你看看，这一家连个院墙都破败成了这个样子。大门都散架了，房门，你看他家的房门，下面的木头都烂掉了，那只瘦瘦的黄狗都能从门里面爬出来。

我想和这家人谈谈，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你给我带路，给我介绍一下。”

赵光点点头，抬腿走进了院门：“狸子爷，我们来看你了。”

“咳咳！咳咳，光子啊，来就来呗，咋呼个啥？你不是去了城里打工吗？怎么又回来了？”屋子里传来苍老的咳嗽声，随后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看来，村里的人都知道赵光去城里打工了。

狸子爷家也是三间房屋，不过屋子里很暗，因为没有玻璃，窗户上糊着涂了不知道是什么油脂的皮子当窗纸，这么热的天气也不开窗子。也没有八仙桌子，一个石头垒成的灶台和一个巨大的水缸放在堂屋里。

因为不通风，房间里有一股子发霉和难以形容的味道。

“咳咳！光子啊，东屋里面坐不住人了，你奶奶常年不下炕，那股子味道呛人。咳咳，咱们到西屋说话吧。这闺女长得不错，是你的媳妇吗？难怪你又回来了，你媳妇不让你出门吧。咳咳！”狸子爷叫赵狸，不过六十出头，和赵老虎年纪相仿，但是辈分很高，赵老虎见到他也要喊一声叔。

他的这一句“这闺女是你媳妇吗？”让赵光和陶然两人都一下子红了脸。

“狸子爷，我们不是那个关系。这位叫陶然，是村里新来的村主任助理。刚才路过你家，知道奶奶有病，就想进来看看，慰问一下。”赵光赶紧解释。

今儿个有点诡异啊，怎么见到的人都要认为自己和陶然是那种关系？

陶然也急忙道：“您老人家吃饭了吗？”

狸子爷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陶然：“不错的大闺女，光子啊，你的眼光不错。闺女啊，大中午的又没活干，吃个啥饭啊。再等俩时辰，等孙子孙女回来一块喝汤。”

这一带山村的山民管晚饭叫做喝汤，其实，就是喝粥。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中午会给不经饿的孩子们加点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