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明月第一天的工作基本上是无所事事，她翻看着自己速记的会议记录，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正好看见邱毅腋下夹着一叠报表，匆匆从办公室出来，往院子的车棚走去。

龙明月迅速溜出办公室，朝邱毅跑过去：“邱毅，等一下！”

正要推电瓶车的邱毅站住脚，扭身看见龙明月，笑嘻嘻问道：“美女，有何指示？”

“你这是上哪儿？我待在办公室憋闷，带我一个么！”龙明月指了指办公室悄悄问道。

“给批了宅基地改建的几户送材料，还要给他们的新居拍照留底。想去，得请示镇长同意，不能无组织无纪律。”邱毅手指竖在嘴唇上同样小声说。

“哦！知道了！那你自己去吧！”龙明月有点沮丧地说，刘镇长对她很关照，不能为小事麻烦他。

“你俩小年轻嘀咕啥呢？”龙明月身后传来刘镇长的声音。

龙明月赶紧转过身子，笑着对刘镇长说：“我就是问邱毅干啥去，他说军事机密，不能泄露！”

刘镇长哈哈笑道：“女子机灵很，好吧，你要是闲得慌，跟着邱毅一起去村里转转吧！”

龙明月蓝汪汪的眼睛扑闪两下，开心地朝着刘镇长说：“镇长真是火眼金睛，那我就一起去了！”

邱毅眼角余光瞥见刘镇长脸上难得的随和，微微一笑道：“别贫了，快去取车！”

龙明月和邱毅一前一后骑着电瓶车，沿着水泥硬化路，在村里七拐八拐找到金家老二家，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院子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邱毅将电瓶车停靠在巷子口，上前推开虚掩的大门，“旺旺旺！”

一阵凶猛的狗叫声传来，龙明月吓得往邱毅身后躲去。

“大黄，听话！”邱毅厉喝道，往前走两步，弯腰摸了摸带着狗铁链蹦来窜去的大黄脑袋，“你好没礼貌啊！见着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还乱叫！”

龙明月听见邱毅对狗像朋友般打招呼，噗嗤一声乐了，她想学着邱毅的样子也摸摸大黄，刚伸出手被大黄发出的一声戒备的“呜呜”打消了念头。

“大黄，快回来！”上房门帘子突然高高挑起，露出一张皱纹横生的妇人的脸。

“表叔妈，你自己在家？”

邱毅停下挠抓大黄脑袋的动作，抬头定睛细看，是金家老二的亲娘，赶紧打招呼道。

“媳妇儿去街上的点心铺子了，孙子们给她们姥姥家背麦捆子了！”金家老太太迈着碎步从台阶下来，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

“表叔妈，这是你家宅基地改建需要填的表格，还得给新房子再拍张照。”邱毅将材料递给金家老太太。

“我记得年前填过一次表啊？”老太太翻着材料问道，“我眼花了，看不清字，等着媳妇儿回家填。”

“好嘞！填好了，让你大孙子送到镇上！现在，我要给这新楼房拍张照！”邱毅抓起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微微弯腰，寻找着合适的拍照角度。

院子西面墙根下，还堆着建房子剩下的残砖断瓦，南面菜园子用半截砖头围挡起简易栅栏，防止鸡闯进去啄菜苗。

西面粮仓前，并齐摆着几只农村不常见的黑瓷半截缸，栽种着深红色大丽花和金黄色旱地莲。

龙明月打量着金家新宅时，金家老太太也在上下打量着她。

“女子，你是镇上新来的办事员吗？”

“表叔妈，我是沙梁金花的大姑娘，学校才毕业，分配到黄沙湾镇上班。”龙明月收回视线笑着回答，她第一眼看见老太太的脸，记忆里就冒出那个曾经是黄沙湾镇风云人物的金家老二。

“噢！金花家的，都长这么大了！我女儿怕和你同过学。”老太太眯缝着混浊的眼睛说。

“表叔妈，好了！让媳妇儿看完材料您老签字，送到镇上来领补助款的折子。”邱毅一边将照相机装进盒子，一边叮嘱老太太。

“补助款都下来了？好啊，好啊，老二要是在，这一家子住大房子多红火！”老太太干瘪的嘴巴抖动着，眼角流出大颗眼泪。

“表叔妈，老二还有三年就出来了，现在国家小额贷款，扶持黄沙湾的蔬菜暖棚种植，到时候搞上两个棚，光荫很快就奔红火了。”

邱毅拉着金家老太太的手，笑呵呵说。

“好，好，你这娃娃嘴最甜，我老太太等着那一天。”金家老太太抹着眼泪说。

“表叔妈，你忙着，我们走了！”龙明月朝着老太太摆摆手告别。

“女子，空了来家玩，尝尝媳妇儿做的点心，县城里的人都来订呢！”老太太爱怜地望着龙明月说。

“明月，表叔妈有福，摊了个贤惠能干的儿媳妇……快进屋去吧，表叔妈，我们走了！”邱毅朝龙明月很自然地夸赞金家媳妇。

龙明月回头望望站在门口的金家老太太小声问邱毅：“老太太知不知道她家老二是杀了老丈人才坐牢的？”

“现在该知道了吧！她给村上的幼儿园主动打扫卫生呢！”邱毅跨上电瓶车，拿钥匙拧开电门，等着龙明月推车。

“你能带着我去新村转转吗？”龙明月恳求道，她在回家的班车上看见火车路旁边盖起一座座平板楼。

“咱们先回镇政府，给镇长打声招呼，再去新村转吧！”邱毅发动电瓶车说，他在黄沙湾工作三年了，只想平安结束镀金生涯，争取在档案里添上“该同志在基层工作期间，踏实务实，业务能力较强，政治表现良好，服从安排听指挥，与同事友好相处，工作期间，能够做到爱岗敬业，认真负责。”

龙明月望了一眼邱毅，无奈地“嗯”了一声，悄么声地跟在他的车后往镇政府骑去。

邱毅办事的中规中矩让她有些不适应，想起以前听李乐开玩笑，以后可不敢找个粘人的老婆，早请示晚汇报的，多麻烦！

这单位大老板和下属的关系好像正好相反，就要有粘人的助手时时在耳边轻唱“爱你永不变”。

嘿嘿！龙明月想着不觉笑出声。

邱毅听见回过头看着她说：“你傻笑什么？”

“没笑什么，你耳朵好灵啊！”龙明月止住笑回答。

“你小丫头不要笑，看路！我这是时时和一把手保持联系，你慢慢就明白了。”

邱毅板起脸说，电瓶车小心地绕过马路上的石头。

龙明月顽皮地吐了一下舌头，也学着邱毅的样子想从马路右面拐过去。

“小心！你下来推着过，这可能是工程车上掉下来的大石头。”邱毅脚尖停下车子脚尖点地回头望着龙明月说。

龙明月赶紧缓慢停下电瓶车，推着往前走。

“明月，明月！”

国道边上传来呼喊龙明月的声音。

龙明月扭头往路边望去，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妇女站在马路旁。

“我瞅着面熟，冒喊了一嗓子，结果真的是你呀！”马路上站着的妇女欢喜地走过来说。

“刘老师，没想到在这碰上你！你还好吗？”龙明月更是欢喜，赶紧将电瓶车的车撑子打住。

“明月，你们这是去哪里？我记得同学们说你在读博？”刘老师眼神扫过龙明月身边的邱毅问：“小伙子长得挺麻利……”

“刘老师好！我是龙明月的同事！”邱毅被刘老师盯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自我介绍。

“哈哈！忘了给你介绍了，刘老师，这个大帅哥是黄沙湾镇政府的邱毅同学，我现在和他在一起工作。”龙明月看着邱毅尴尬的表情笑呵呵说。

“噢！我还以为是你……明月，你都毕业了？回家乡工作了？”刘老师脸上有些失望，惊讶地问。

龙明月被刘老师的热心感染了，咯咯笑道：“刘老师，我回家乡工作了，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好得很么！老师支持你，黄沙湾的年轻人都跑到外面打工去了，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刘老师握着龙明月的手说。

龙明月蓝汪汪的眼睛望着刘老师，她永远不会忘记刘老师带他们这一届高考生时说的话，当时她站在讲台上，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像姐姐一般说道：“人人都说你们是一中建校以来最没情况的一届娃娃，可人人又都说我是水命，随便洒下种子，都能被我侍弄出大大的花朵。我真希望你们就是我洒在土壤里的种子，在仅剩下的九百天里经过我们共同的努力，开出美丽的花朵来。”

“刘老师，谢谢你的鼓励。你这是要去哪儿？我捎你一段路。”龙明月攥紧刘老师的手问。

“我等班车，我的大女儿在北川办了所幼儿园，我假期没事，去给帮帮忙。都半个小时了，下趟班车快来了。你们赶快回吧！明月啊，有空回母校转转。”

刘老师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说，一边推着龙明月跨上电瓶车。

“我会的，刘老师，再见！”龙明月大声说，朝着身姿依然挺拔的刘老师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