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饭桌上,金花一言不发地将一盘卤得红亮软烂的猪蹄子推到龙明月跟前,猪蹄子诱人的香气传进龙明月鼻子,她毫不客气地上手抓起猪蹄子,大口啃起来。
龙红红拿筷子敲了敲碗沿说:“嗨嗨!饿狼转世的吗?没人和你抢,冰箱里妈还冻了五六只呢!够你吃的。”
龙明月听见龙红红的嘲笑,停下啃猪蹄子的动作,不禁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的金花。
金花头都没有抬,默默扒着碗里的米粒,低垂的额头现出几丝浅浅的皱纹,饱满的鬓角略微塌陷,一撮白发明显地露出来。
“妈,你别专门给我做吃的,我不挑食的。”
龙明月被金花的白发刺痛了眼睛,轻轻劝慰道。
“姐,你没回来前,妈就去魏家杀猪场上预订的,还特意多掏了十块钱,让人家把猪毛又烙一遍。”龙天琦扑闪着眼睛说。
金花快速地将碗里的饭扒进嘴里,起身拿着碗筷扔进水池子,朝着龙天琦厉声喝道:“吃那么多,脑子都锈掉了!快回屋看书去!”
说完,从龙天琦手里夺下筷子,拽着儿子一起离开厨房。
龙明月望着金花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啥,门帘落下打在铝合金门框发出“塔拉”的一声轻响,她无奈地闭上嘴叹口气。
“妈是更年期综合症,不用管!快说说,你今天报到都有啥新鲜事?”龙红红朝着龙明月的身边挪了挪椅子,兴奋地问道。
“小八卦婆!你想听啥?我这可没有奇闻异事。”
龙明月嘴里啃着猪蹄子,嘴里含糊不清说,母亲的态度让她有点内疚,但猪蹄子不能浪费呀!
“就问问你嘛!好歹也进入政府部门了,难道连小道消息都不许家属打听吗?我可听说镇政府要搬迁,搬到河边龙王庙那儿。”
龙红红得意地说,她同桌的姑姑在镇政府当会计,今天早读时忍不住趴在她耳朵上告诉她的。
“噢!好么!那就搬到咱家门口了,我上班就近多了,走路去就行了!”龙明月高兴地说。
“还说什么省上要出资,在滨河路打造黄河风情线,河湾的田间土路都要硬化。”龙红红咬着筷子头说,她的脸上挂着憧憬的向往,到时候不上学了,在滨河路开间美容屋,绝对赚钱。
龙明月已啃完猪蹄子,抽了片纸巾擦着嘴巴望着龙红红问:“你一个学生,不操心学习的事,怎么对国家政策还上心很?”
“姐,你懂什么呀!现在南方姑娘们都流行脸部微整,咱们这儿迟早会流行开,我得趁早抓住好时机。”
龙红红悄悄说,回头还张望了一下窗外。
龙明月站起身从龙红红手里夺过筷子,笑呵呵说:“你去抢抓先机,我给咱们涮锅。”
”喂喂!你怎么和妈一样,还不让人吃饭了呢?”龙红红大声叫道,眼看着龙明月将残汤剩饭都倒进泔水桶里。
龙明月系上围裙,白了一眼龙红红,打开水龙头哗哗刷起碗来。
一夜无语。
第二日龙明月依然起了个大早,简单漱洗一番,走进厨房想找点吃的。
餐桌上摆着三碗油汪汪的荷包蛋,碗上搁着竹筷子,桌子中间还有两小碟小菜。
龙明月心里热乎乎的,她还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就听见上房屋门窗打开的声音,以为母亲起夜,也没理会,翻了身又睡着了。
她拉开椅子刚要坐下,龙红红也揉着眼睛走进来:“哇!妈今天发善心了,给咱们做早饭了?”
“你们平时不在家吃吗?”龙明月惊奇地问。
“也吃,不过基本上都是馒头花卷,像今天的高规格基本没有。”
龙红红说完,端起一碗荷包蛋大口吃起来。
唉!母亲以前哪里操心过他们姐妹的生活起居,都是父亲一人在管,包括学习考试,有闲时间就凑到书桌前询问。
龙明月愣了一下神,放下碗筷道:“我今天要去百八镇,借你的遮阳帽一戴。”
“遮阳帽在电瓶车后备箱里,对了,你得涂上防晒霜,百八镇的太阳毒着呢!”龙红红提醒龙明月,也背上双肩包准备出门。
龙明月胡乱应承一声,从上房走廊推出电瓶车,朝着上房屋喊了一声:“妈,我上班去了!”就和龙红红一起出门。
龙明月刚赶到镇政府,就看见刘镇长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从办公室出来,朝着她说:“女子,走,去百八镇得早些动身。”
龙明月答应一声,赶紧跑进办公室拿上喝水的保温杯,灌满水,装进挎包,又从抽屉取出笔记本,匆匆跑向院子。
“我坐后面的,你们年轻人在前面好聊天。”刘镇长说着钻进镇政府的公车—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去的时候我开车吧,回来时路熟了,你再开。”
邱毅望着龙明月说,他也是白衬衣黑裤子,不过比起刘镇长来显得有些刻意,有点八十年代农村干部的古董感觉。
龙明月不禁笑出声道:“好的,这小伙子很精神。”
这是昨天刘老师夸赞邱毅的话,从龙明月嘴里出来就变味了,含着顽皮和调侃。
“又傻笑什么?听过人们对玛丽莲梦露的一句评价吗?披块麻袋片都性感。我虽然很低调,但也被这句话困扰多年。”邱毅白了一眼龙明月说。
哈哈!龙明月大笑起来,又不忘朝着邱毅点了点头。
车子驶上去百八镇的硬化路,车窗吹进来凉爽的风,拂起龙明月的头发。这条路她有着很深的印象,上中学时堂姐嫁到百八镇,那时马路没有硬化。三轮车嗵嗵嗵驶过马路,卷起漫天飞舞的灰尘,抵达堂姐婆婆家时一车娘家人穿着的衣裳几乎看不出颜色来。
“砰!”
正出神的龙明月被紧急刹车的惯性猛地弹向前面又震回到座椅,她双手撑在前罩板上伸长脖子看去。
“怎么搞的邱毅?”后排的刘镇长带了怒气大声问。
“是一群狗,镇长。”邱毅扭头望着刘镇长答道,刘镇长看来正在闭目养神,梳得整洁的头发有些凌乱。
“好多狗!长得还都不丑!”龙明月叫道。
“这些都是城里人遗弃不要的宠物,农村常有过事情的场合,它们会寻着饭菜的味道过去。”邱毅手把在方向盘上说。
“老牛也不想办法弄走,都成马路杀手了。”刘镇长埋怨道。
“牛镇长的牛威风在这些宠物面前不起作用了。”邱毅看着狗群跑过去,慢慢发动引擎笑着说。
“咱们黄沙湾镇要引以为戒,提早预防,决不能发生此类安全事件。”刘镇长语重心长地叮嘱。
“好的,回去后,我就草拟一份关于流浪狗管理的文件,要求各村党委高度重视并制定相应的措施。”邱毅很流畅地回答。
刘镇长满意地点点头,将头靠在靠垫上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流浪狗没有注射疫苗,身上带有寄生菌,容易给人传染疾病,最好能将它们收容在固定场所。”
龙明月手指竖在嘴边悄悄说。
“以前各村社都有集体劳动场所,大部分流浪狗都蹴集在那里,主要提高小娃娃们的安全意识,不接触不混闹。”邱毅侧脸看了一眼龙明月说,他之前也发现流浪狗横行村道的现象了。
这个女娃娃很有意思,对什么事都很好奇,好学爱问,还有自己的思想,刘镇长的眼光毒着呢!
邱毅对百八镇轻车熟路,车子很快驶进百八镇镇政府。
“老刘,快进来,再晚点我就下村镇了,宅基地纠纷啊!”办公室疾步走来一个阔脸膛,壮身板,嗓门洪亮的中年汉子。
“老牛,厉害了!省报都报道了你们搞的暖棚试验,据说辣椒产量高,品质好,这不,我带着小将取经来了。”刘镇长开门见山道。
“老刘,我们打小和过尿泥,所以我也不瞒你,那是我找记者搞的噱头。我是实在没办法,上头让搞蔬菜暖棚,镇上每天派出人去做宣传,苦口婆心,赌天发誓,说破大天,没人相信,无息贷款都不敢搞。”
牛镇长嗓门洪亮,踢里秃噜全说出来了。
“哈哈,老牛,佩服!”
刘镇长大笑道,“不过我瞅着你们把路铺得倒不错。”
“要想富,先铺路。
我是吃了路难走的亏,那年,有个台商,看上咱这地方的籽瓜,要投资建一座大板瓜子加工厂,开着车找进镇来,结果车子陷进坑里,天都黑了,还没把车子给弄出来。
台商有糖尿病,没有带胰岛素,犯了低血糖,差点没把命撂到这,再别提投资的事了。那件事啊,着实给全镇上下敲了警钟,镇政府决定,勒紧裤腰带也要把路先修起来。”
牛镇长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喝口水说,眼睛扫过规规矩矩坐在旁边的龙明月和邱毅,又问道:“这小子我见过两次,这女子是谁家娃儿?”
“这是新分来的大学生,黄沙湾长大的娃娃。”刘镇长笑眯眯地说。
“好得很呀!回报桑梓,志气可嘉!”牛镇长赞许的眼神扫过龙明月,“女子俊得很,好好培养培养,是棵好苗子!”
刘镇长爽朗地笑道:“你别眼馋,去年县上给你的那俩小子,听说是农大高材生呢!”
刘镇长大手摩挲了两下硬扎扎的寸头,叹口气道:“那俩娃娃是好娃娃,踏实肯干,就是家长不懂事,背后绕五子把娃娃硬弄回城市了。”
“噢!这样啊!老牛,你要去下面,就去吧!我顺便看看室兄哥去。”
刘镇长站起身告辞。
牛镇长送他们到门口,等着司机开车过来,弯腰上车,朝着他们招招手,车子缓缓驶上宽阔的马路。
“邱毅,你送我去室兄哥家,你俩娃娃呢,可着百八镇的大田野浪去。”刘镇长笑呵呵道。
“吆嗬!”龙明月望着刘镇长,不禁乐出声,蓝汪汪的眼睛闪着开心的光芒。
嘿嘿!邱毅被逗乐了,跟着笑出声。
邱毅一打方向盘,将车子直接开到刘镇长室兄哥家门口。
刘镇长不住地埋怨道:“这娃娃,路口子那里吭声么,我在那里就下车了。”
邱毅嘿嘿直笑,挠着头皮说:“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送走刘镇长,邱毅像脱缰的野马,开着车子沿着百八镇宽阔笔直的马路疾驰。
龙明月打开车窗,干爽的风呼呼扑进车内,吹拂起她的长发,秋老虎的燥热一扫而光,伴着音响舒缓的音乐,龙明月惬意地伸展上身,胳膊上举放在脑袋后面,轻轻哼起李健的《异乡》。
窗外,碧蓝的天空下,大片大片的籽瓜延伸向远方,和远方叶子开始发黄的包谷连成一片。
侧着耳朵静听,远处,有牧羊人在放声高歌:“我的家乡并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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