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春的决定做的如此坦然,她向来是这样的人,但凡是做好了决定的事情,便不再去纠缠,并且不会反悔。
晚上她写了一篇日记:
“既然我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那么高考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尽管跟老村长和刘勇校长说出自己的决定的时候,兰春的表情是平和的,可在老村长和刘勇的心中,她的这个举动一定是轰轰烈烈的。
这让老村长和刘勇感觉到了强烈的自责。他们更加的觉得,是愧对兰春的。尤其是老村长,这样的自责在他的心里迅速的蔓延开来。他知道,唯一能做的弥补,或许就是给兰春争取到转正的资格。
可这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的困难。正式教师的编制,是需要市一级的部门核准才行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长,哪里有这样的能量?
于是这让老村长陷入了长久的愧疚之中。
兰春就这样放弃了高考,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付出的代价,远远比当初决定放弃回城的机会,留在农村要大的多。
孩子们高兴了,家长们高兴了,所有了解和理解兰春的人高兴了。兰春把白秋华留给自己的书用一块床单包裹好,认认真真的放在了箱子的最下面。她觉得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用不到了。
恢复高考的那一年,是1977年,高考的日子,就定在当年的冬天。
考试的那天,兰春就在学校里给学生上课。课间的时候,有学生好奇的问,
“老师,大学,到底是什么样的?”
兰春笑了,说道:
“老师也不知道,因为老师也没去过,不过,老师知道,你们会好好的学习,将来,替老师完成这个愿望……”
这是兰春的心里话,或许高考是一条窄桥,能通过这座窄桥的,一定都是佼佼者,但更多不能通过这座桥的人,却一样需要知识来改变他们的人生。
而相对城市,越是偏僻的山乡,越需要知识的武装。
老村长对兰春的愧疚,终究跟着他走完了他的人生,第二年的秋天,他患了严重的肺病,整天整天的咳嗽,最后呼吸都成了最困难的事。
其实他的年岁并不算大,也才六十多,但仅仅患病半年的功夫,他便憔悴的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他人生最后的那段日子,已经虚弱的不能下炕,他的老伴贴身的照顾,直到到他生命的终结。
临走的前一天的傍晚,下班后的兰春去和叶国华一起去探望,他咳嗽了好一阵,才颤颤巍巍的,用最后的力气,对兰春,伸出了大拇指。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这是他对兰春,最后的赞扬。
老村长最终还是走了,下葬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到北面山坡的坟地去送他。这个秋天,原本酷热,夏天还徘徊着不走,但北山的山风习习,却十分的凉爽。兰春扭回头,看着山下的村庄。
北山的地势高,整个村庄可以尽收眼底。兰春再次想起了当初自己刚才的那个春天,想起了那时候对这个陌生的乡村的憧憬。一条大河波浪宽……
南面的荒地已经被开垦了一大片,一直连通了南面的山坡。其实南山还可以开垦成梯田。但老村长却并不让,他说,山就是山,山就要长草长树,不能乱了规矩。
直到老村长去了,他始终没能跟兰春来之前心目中的村长的样子有一丁点的想象。他始终没穿过板正的中山装,没有绷直的可以切开豆腐的裤线,他的上衣口袋也没差过两管钢笔。更多的时候,他都如同兰春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身上缠着灰秃秃的衣服,腰里扎着麻绳,嘴里叼着旱烟袋。
“村子里的娃,得走出去,村子里的成年人,得留得住。”
老村长站在兰春的身旁,叼着烟袋,像兰春一样望着眼前的村子,说。
兰春真真切切的听见了老村长的声音,闻到了他口中吐出的烟味。但她转身的时候,老村长却不见了。身后坟墓前的铁皮桶里,纸钱刚刚熄灭,余温尚在,还冒着淡淡的青烟,或许,闻到的是这味道,不是烟味。但这并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人总要面对希望的*,也总要经历选择。人总有初心和梦想,但人生的路途,却总是弯弯曲曲,岔路繁多。有时候回头想,回头看,眼前的一切,与当初的所想总是有很大的差距,可仔细的思索,却并未发现,一路上有什么大的改变。也正是这一点点,一滴滴,最终改变了人生,改变了方向。
当初来的时候,兰春只觉得这是一场锻炼,一种磨砺。她觉得自己不够坚强,或者不够强大,她觉得自己的性格里只有倔犟,但光有倔犟一定势单力孤。当时的她没想过什么回城,更没想过要扎根在这乡村,没想过要当一个老师,更没想过,自己会放弃高考。
一切的改变,都在悄无声息之中,都没有预先的征兆。但更没想到的是,在王兰花的牵线搭桥下,她竟然与叶国华结了婚。
其实不论是已经去了的老村长,还是现在的王兰花,自始至终,都觉得兰春和叶国华是天生的一对。之所以王兰花曾经劝叶国华去当兵,只是因为她和当时的老村长一样,认为兰春不能就这样留在乡下,认为那是对兰春的一种亵渎。
而如今一切已成定数,这便一定是一门最合适的婚事。
结婚的前一天,叶国华赶着毛驴车,拉着兰春,到了乡里,取来了前阵子在街尾的那家裁缝铺里给兰春定做的红色的上衣。又到公社里跟兰春登了记。领回了那张奖状一般的结婚证。
弄完这一切的时候,叶国华带兰春去了街东头的供销社饭店。
这是全乡唯一的一家饭店。屋子不大,只有三四张桌子,平时基本没有顾客。点了四张馅饼,一碗鸡蛋汤。
“你为啥不去当兵,你不一直想么?”
兰春喝了一口汤,鸡蛋汤温热,一直流到心口里。
“嘿嘿……”
叶国华笑了,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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