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后不久,白秋华又来了,是来跟兰春告别的,她的高考落榜了,分数差了很多,她说今年的高考,听说全国将近六百万人参加,只录取了不到二十八万人。所以绝大多数的人都落榜了。
她有些沮丧,不过她说她又回到纺织厂工作了,单位派她出差,到遥远的南方的兄弟厂去学习,毕竟她在单位里,算是文化知识最高的一批,所以当重点人才来培养。
兰春知道,尽管白秋华落榜了,可能她的成绩不算出色,但她绝对聪明。所以,她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但她更知道,既然回到纺织厂,就代表,她放弃了来年再考的机会。她一向是个能看清自己的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总是更睿智。
所以她知道,什么时候做出怎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最利己的,甚至最简单最容易的。
可自己呢,自己并不会选择,不愿意面对选择。所以当必须选择的时候,往往很盲目,只认准一条路,就一直走到黑。
其实自己结婚了,跟叶国华结婚了,真正的变成了尖山沟村的村民,也便是放弃了,放弃了未来高考的机会,放弃了城市的生活。
但现在的兰春,已经不会再纠结什么了。那些选择的艰难,都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虽然她经常会回忆,但却从不为了过去的选择后悔。她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愚钝,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
她觉得一切现在,都是最好的,生活其实从来就没那么复杂,就如刚来这个村庄的第二天,跟着民兵们下地开荒的时候。只要镐头刨下去一次,脚下就跟进一次,距离完工就更近一步。
如此而已。
兰春看过的一本书上,有这样一句话:“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兰春觉得自己并不聪明,所以至少在所有人生道路的选择上,算是个无能者,所以自己并没有太多的追求,自己只是会教书,也只会教书,所以只能教书。
兰春婚后的又二年怀孕了,也正是她一手带大的班级,到了小学六年级。面临着升中学考试。
全乡唯一的中学,只能招收两百人,可全乡六年级的学生,至少有五百人,也就是说,至少有六成的学生无法考入中学,也只能回到小学,再读一年,来年再考。
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也是一道窄桥,尽管跟当年以及现年的高考比起来,要宽泛的多,但仍旧让所有村庄的六年级的学生、老师和家长,紧张了起来。
兰春的肚子已经略微的鼓了起来,每天上课的时候,总是感觉到腰酸背痛,几个学生特意的搬来一把椅子,铺上厚厚的垫子,放在讲台前,让兰春坐下。兰春会看着他们微笑,他们也会看着兰春微笑。
这是她带的第一个小学毕业班,之前几年的全乡统一考试中,这个班级一直是全乡同一年级组的第一名。这给了所有学生和家长极大的信心,但却给了兰春不小的压力。
她的压力,是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的班级里,有任何一个学生,能在这次考试中落榜。
当然,即便落榜了,也可以在小学复读一年,来年再考,但兰春知道,也正是因为连续几年全乡统考中,全年组的总成绩榜首一直是自己的班级,所以班里的那些成绩稍差一些的孩子,会承受巨大的压力。
如果落榜,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耽误一年的时间那么简单,而是自尊心以及自信心的严重伤害。
班里学习成绩落后的,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黄毛,他的落后,并不是智力问题,也不是学习不够勤奋,是因为这孩子的心思太重,所以成绩并不稳定。有的时候成绩会在班级里垫底,有的时候,却能爬上中游。这中不确定性,令兰春十分的担忧。
结婚之后,兰春和叶国华就曾跟黄毛商量过,希望他来叶国华的家里住,这样也方便对他的照顾。尽管他坎坷的人生经历,使他已经有了很强的自立能力,但毕竟是个孩子,更何况之前跟兰春住在一起这么久,一下子离开,担心他会感到失落。
但黄毛拒绝了,他笑着对兰春说没事,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但兰春还是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难过。她完全理解黄毛的难过,在黄毛的心里,兰春已经是他的家人,或者母亲。他习惯了兰春的陪伴,分开的失落肯定会让他伤心很久。
但兰春更知道,这孩子有着强烈的自尊,这种自尊完全源自他坎坷的经历,这种自尊是矛盾的,是对自卑的一种天生的保护。或者说是高度防卫下的自卑。
他会努力的让自己坚强,或者装作坚强。也正是如此,才令人更心疼。
不过现在眼看着就要考试了,兰春担心他的成绩,所以再次去找他商量,希望他这阵子能住在自己家。
他还是拒绝,兰春对他说:
“老师知道你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我坚信,这次考试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的问题。但老师对你的要求,不仅仅是考上中学就行,老师要求你考个好成绩出来……因为你和别的同学不一样,你是老师的孩子……”
这一番话真情流露,黄毛一下子哭了,如同往常一样,没发出一点的声音,眼泪却稀里哗啦的流淌。他抬头看着兰春,
“老师,我是你的孩子?”
“对,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你的责任比别人重,我对你的要求,就一定比别人高……”
但最终黄毛,还是没答应兰春,搬到她家里来住,但每天放学,他都会先到兰春家来学习。同来的,还有张志超。当然张志超的成绩,也相对差了一些,需要补习。
或许就是兰春这番话的力量,黄毛变得活泼了起来。每天放学都和张志超一起,跟着兰春回家。
“我是老师的孩子,所以我要保护她……”
黄毛跟所有人都这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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