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一筐鸡蛋

兰春承认,在某些时候,自己是自卑的。但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卑导致了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谈,还是因为不善言谈性格而自卑。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所以她根本无法弄清楚。

自从她在村部开办了课堂以后,实际上得到了不少村民的认可,即便是那些一开始认为学习无用的家长,看到了自己孩子识文断字之后的明显的改变,也觉得特别的开心。

所以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都称呼他一声兰春老师。老师二字虽然只是个称谓,可在兰春的眼里,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和尊重。

一开始的时候,她倒是享受这种称谓,但很快她觉得这称谓对自己是一种压力。她觉得教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她甚至担心,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疏漏,会影响这些孩子的未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除了能坚持有毅力之外,别无长处。

这样的压力随着新学校的建成与日俱增,于是她陷入了矛盾之中。

一方面她特别想进入青龙山学校深造,她对知识的执着和追求是刻在骨子里的。可受当时政策的限制,她的学业已经被迫终止。所以青龙山对她的吸引,是绝对强烈的,令她夜不能寐。

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新学校已经建成,正式的老师将被委派过来,自己的离开,是否还有机会回到学校中来。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在意能否得到一个正式老师的头衔,更不像白秋华那样在意,如果当了正式的老师,是否就一辈子留在这穷乡僻壤。她只是觉得对这些孩子难以割舍,她的眼前老是闪现出那些孩子渴望的好奇的眼神。

担心使她变得焦虑起来,焦虑又使她敏感。在又两个月后 ,天气变得寒冷,而且下了几场雪,眼看着就到新年了,按照惯例,学校该放寒假。越是临近假期,兰春的这种焦虑便越严重。

可不管怎样一切该来的总会来。除夕已经就在眼前了。一些知识青年都通过了申请,回到城里和家人团聚过年去了。而兰春却留在了这。

不知为何,她突然对这片土地产生了难以割舍的眷恋,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些孩子,连兰春自己都说不清。

跟她一起来下乡的知青留在这过除夕的不超过两三个,村长特意安排食堂拿了一些白面出来,又做了一些酸菜馅的饺子馅,王兰花亲自端到了村部的院里,带着这些知青包饺子。

在这偏僻的山村里,饺子绝对是稀罕的玩意儿,更何况今天是除夕,所以人们的气氛高涨。

两个身强力壮的知青到村长的屋子里,用力的摇动了大喇叭的发电机,转了好一阵子,才保证了充足的电量。

人们都聚在兰春的屋子里,有的擀皮儿,有的捏饺子,听着大喇叭里欢快的歌曲,兴奋的人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外屋厨房的大玻璃水已经烧开,人们不等天黑,便把饺子一股脑的扔了进去。

栓柱在一旁咚咚的捣蒜,时不时的探头探讨,隔着窗子往外面张望。

“你看啥呢?”

王兰花看的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问道,可栓柱却咧开嘴笑了笑,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王兰花不要多问。

看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王兰花不禁笑了。便对兰春夸赞说,栓柱这孩子自打上了学之后变得乖巧多了。

栓柱是兰春来到这个村庄里第一个认识的朋友,私底下兰春经常这么对栓柱说。

栓柱因此而感觉到了自豪,也经常把这事儿拿来跟同学炫耀。

鉴于他和老师的“朋友关系”,所以这些同学们对他刮目相看,平日里玩耍的时候,他便自然而然的成了孩子头。

看他的样子,一定是跟小同学们都在暗地里研究着什么事儿。

不一会儿的功夫饺子煮熟了,人们端着碗筷,刚吃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声音越来越明显 ,原来是一阵脚步。不用探头往外看,光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就知道应该是一群孩子。

兰春放下碗筷,打算出去看看。可却被拴柱伸手拦住说:

“老师,别出去看,等会再说,等会再说……”

他诡秘的笑着,很显然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为了不扫他的兴,兰春只好重新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不一会的功夫,外面的脚步声渐渐的消失,慢慢的变得安静。

“现在我可以出去看了吧?”

兰春再次放下碗筷,笑着问栓柱道。

栓柱连忙爬上了炕,来到了窗子前,把窗帘拉开一个缝隙,探头探脑的往外张望。

看了一阵,这才转过身,一脸得意的冲着兰春点了点头。

屋子里的人也都好奇,便跟着兰春打算出去看看究竟。

可当人们推开了屋门,抬头往院子里张望,借着窗子里映射出去的光,清楚的看到,院子的中间摆着一些东西。

有人提着油灯出去,大家伙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篮子,篮子上面蒙着红纸,掀开之后才看到,里面竟然是半筐鸡蛋。

兰春正在惊讶的功夫,突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孩子们的小声,有个尖细的声音冲着她大声的喊道:

“老师,这些是我们给你的,老师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

原来这些孩子并没走,都躲在院门的后头,他们互相拥挤着,露出一个又一个的小脑袋,笑嘻嘻的,给兰春拜年问好。

看着这些孩子的天真无邪,看着地上的半筐鸡蛋,兰春彻底被感动,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溢出了眼眶。前阵子她纠结的事情再一次袭上心头。

有人在院子里架起了木头,点起了篝火,火焰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是这个村庄历来的习俗,除夕的夜晚点燃篝火,祈福来年风调雨顺,运气旺盛。

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又唱又跳。

冬天过去了就是春天,一晃就是一年。在篝火那跳动的火光中,兰春再一次回忆起了,刚来这个村庄时候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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