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孙楚丽那时最大的愿望,是挣到一千元钱。存折上的数字正在缓慢地向一千元钱靠近,有几个夜晚,孙楚丽己在梦中设计这一千元钱的用法了。读高中三年花掉家里很多钱,过意不去先给家里买一只耕地用的黄牛,让爹娘歇歇,如果有零头就给哥嫂买些衣服穿。

孙楚丽觉得魏四班唱歌很是快活,而且也能挣钱。虽然魏四班不是每天都有人请,可只要被请,她便能赚钱。孙楚丽仔细算了算,如果每个月只唱四次,按第一次挣的钱数来算,她就能挣八百多块钱。就算少一点,至少六百是能挣到手的。孙楚丽每个月给家里二百块,剩下的自己都存起来,一年下来,她就有几千块钱。对于孙楚丽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孙楚丽一想到明年此时,她就是几千块钱的主人,就由不得开心万分,睡到半夜,也会为此而笑醒。

但也有一件事让孙楚丽憔悴。她不敢看吉山目光,也回避邹得林纠缠,她总想把与邹得林偷欢的事忘掉。可山区的雨说来就来,千丝万缕的银线,密密麻麻地在天地间不停地织着,或横飞、或斜飘、或直洒、纵横交错,纷纷扬扬。孙楚丽与刘娜娜去邻村演出,因为事先有准备穿着雨鞭、雨衣回村,一边走一边背二人转台词。孙楚丽唱,“不雨天,留客天……啊啊啊”,刘娜娜道:“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得得得”,当走到花家堡子村与鸭皮村交叉口,突然从路旁森林窜出两个黑大汉,满头雾水,这吓了两个姑娘一大跳。

孙楚丽与刘娜娜只好站住,大叫:“你们要干什么?”定神一看,原来是鸭皮村二个无赖大背头、黑胖子,他俩斜背火药枪进山偷猎挨了雨淋。二男人左顾右盼眼见两个姑娘身旁无他人,就向她俩借雨鞭、雨衣穿,否则人留下。还脱光上衣故意让胳膊上、胸膛上纹刻的眼镜蛇、猛虎抖动,吓得孙楚丽与刘娜娜连连后退。邹得林骑摩托车路过,就向大背头、黑胖子叫,“哎,你俩要干啥?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我的女人你不能碰。”大背头、黑胖子嘟嘟哝哝道:“当众摸了孙楚丽屁股一把,她就成了你女朋友?是真是假?”

“这事还有商量余地么?” 邹得林用足力推开二个无赖。大背头、黑胖子心底是想借雨天占两个姑娘便宜,见邹得林瞪了眼晴,有大打出手的气势,骂了句,不够朋友,怏怏不快离开。邹得林骑摩托车把刘娜娜送到家门口,再骑摩托车回来纠缠孙楚丽。孙楚丽说,下雨天,俺要回家。下一个“回”字没说完,就被邹得林强行拉进路旁树林。孙楚丽大骂:“邹得林你是土匪、是暴徒、是抢奸犯!”邹得林说:“你难道让大背头、黑胖子轮奸你。”

孙楚丽骨架快散了,站起身倚在一棵树上流着泪水说:“邹得林,我一定去县上公安局告你抢奸!”

一听“公安”二字,邹得林跪在孙楚丽脚前,痛哭流涕刮自己耳光:“我是抢奸犯!我人该死,应该枪毙,可我爱你,想你啊,离不开你。我人该死!我人该死!”这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老天爷不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倾下惊天撼地的滂沱骤雨——这雨拚命地向下打,打得山顶上的岩石、树干、树冠、草地都噼里啪啦响。

回到家,孙楚丽想向父母说出这件事,可是暴雨冲掉了证据,暴雨冲刷了罪恶,她又怕被人瞧不起,只好打掉门牙向肚子里咽。秋天收获季节,在孙楚丽忧忧寡欢的心情中到来。山上雾今年特大,像雪花似的雾在天空飞舞,田野、山坡、森林披上了一层银白。孙楚丽放眼望去,满世界银装素裹,她的心情就多了一份洁净与单纯。虽然孙楚丽每次跟着魏四出门唱歌,搭台和乘车以及顶着冷,孙楚丽一唱就是一天,并不见得就是件轻松的事,可是,孙楚丽动作演唱放得开,仍然游刃有余,做得一切都那么美好。她在家里的地位也因为每月交钱的缘故,越来越高。孙楚丽的妈慧娘常常堆起满脸笑容,说:“看看,我家楚丽就是精,幸亏没有去上大学,要不就跟村东头周梅一样,成了个赔钱货。”孙楚丽每次在母亲说这话时,都会快意地故意笑出声来。

“可不是这样!”但孙楚丽躺在东北特有的土炕上瞑想,想来想去得出这样结论来:大姑娘可以耀武扬威,女人不再是桌面上的东西。大姑娘原本是无辜的,就像金钱。金钱是人用脏的,大姑娘是男人玩脏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天,风很猛。孙楚丽上厕所。厕所是露天的,几块木板搭在厕所一侧。风从板缝中穿过来,刺得屁股皮肤很疼。有时来月经时,手指冻得换纸都不方便。孙楚丽蹲在两条架空的木板上时,无意间想起,这个月她的月经没来。

孙楚丽突然就紧张起来。前年孙楚丽的大嫂怀孕时,孙楚丽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大嫂说,不来月经就是怀孕了。蹲在冷风中的孙楚丽瞬间想起了大嫂的话,想完她浑身涌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进入婚姻阶段的大姑娘,心情会无缘无故地鼓躁。可眼下孙楚丽这个恼,这个烦,她不知道给谁说。向别人说,别人啥也不知道,也听不懂啊。说不定,还会越说越烦呢。干脆不说,自己想。知道想也没用,还是要想,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却做不了主。她站在地上蹦了一百下,跳出汗,要把肚里东西挤出来。

汗水从鼻尖、前额淌下来,孙楚丽想去厕所蹲便,心情好了些。孙楚丽从来也没打算嫁给邹得林,因为她现在还不想嫁。可是纸里永远包不住火呀。这一天演出,孙楚丽打不起精神。刘娜娜过来唠闲喀,自然话题拐弯就提起她们心上的男人,俩人手拉手说着说着,孙楚丽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刘娜娜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孙楚丽摇摇头说,我没有病。刘娜娜说,那你怎么回事?孙楚丽说,我可能怀孕了,你要保密。刘娜娜说,你好像得了大病,女孩子在青春期都有空孕的感觉,与男人是左手握右手,怎会怀孕?你到医院检查一下才能确定。

孙楚丽说,生病难受。空孕也会这么难受?

孙楚丽肚子翻江倒海,她干咳,想呕吐,她想起嫂子说的话,也惦量刘娜娜说的话。其实一个女人只要长到了二十岁,不管她长得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长在什么地方,只要与一个男人愿不愿意发生了关系,一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东西,都会一起在她的身体里长出来,像草、像花、像田里的庄稼,它们浑然不知地任随四季安排着。可是男人为什么不长,偏让女人身体内偷偷去长,这很不公平公正呀?孙楚丽这个时候想,他妈的,如果再重新出生一次,做个大男人才好。

孙楚丽不敢到乡里卫生所去。她专门跑了一趟县医院。令孙楚丽万分沮丧的是:B超机一做,她果真是怀孕了,孩子都挺大了,手脚都能看清楚。不知打胎、堕胎能否来得及?孙楚丽有些发愣,这不是夏天放风筝——要裁跟头了嘛。她同邹得林的偷欢,总共三次。虽然邹得林骑上摩托车常来找她,但多数时候都好几个人在一起玩,想私下进行,或有什么事儿,也不太方便。单独在一起,孙楚丽骂邹得林是强奸犯,

邹得林低头不语只是傻笑。孙楚丽说邹得林你是赖皮,邹得林倚着摩托车为讨孙楚丽欢心,玩弄手中朴克牌点头称是。孙楚丽对邹得林无可耐何。

外人看不出孙楚丽与邹得林是啥关系,孙楚丽左村右屯到处演出,邹得林跟到像个屁虫。只那一次,孙楚丽到大阳岔村唱二人转赚了大钱心情好,邹得林也跟了去。孙楚丽去上厕所,邹得林便跟在后面。散场时,邹得林摩托车就停在身边,孙楚丽着急回家就跨上去。摩托车冒出黑烟就上路了。一路上邹得林不停夸奖孙楚丽,说她漂亮,更加妩媚动人了,说她东北二人转演技又提高了。小路到此已经绕到了江边,邹得林夸奖孙楚丽的词汇也快没有了。过江就是花家堡子村。孙楚丽想,反正也到了家,打个招呼让他回去好了。邹得林推着摩托车上山坡,跑不利索,停下时,直喘粗气。胸膛便一鼓一鼓的,气息又浓又长,一直扑到孙楚丽脸上。孙楚丽不知道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浑身热血沸腾似的。仿佛这股又浓又长的气息是一把火,把她点燃了一样,突然她就不想赶紧回家了,又坐到摩托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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