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花了钱去医院看手的狼狈相自不必说。孙叔绘声绘色,每次用这个老掉牙的亲身体会教育儿子孙楚雄、女儿孙楚丽。儿子孙楚雄、女儿孙楚丽在心里偷笑,但不敢出大声,她俩看上去还是认真听老爸以身说法。各位看官自然明白:教导如出一辙,非理之财莫取,非理之事莫为。但花家堡子村谁都怕孙叔的嘴巴,只有他媳妇慧娘不怕。老俩口过日子二十多年了,办什么事都能往一处想,但教育儿女的话总说不到一块儿去。孙叔希望女儿孙楚丽重读,不管碰到什么事儿,也要像周梅、刘鸽、丁鹏那样去考大学,到省城去读书开眼界,但慧娘却希望儿女不要离开家,走得太远。孙叔与慧娘总是你说你的,他说他的。日子长了,孙叔在外头喜欢同人家耍嘴皮子、开玩笑,逗逗乐,在慧娘面前,除了日常生活锅碗瓢盆,干脆懒得沟通讲话,原因是女儿孙楚丽没考上大学,却导致他俩矛盾产生。
这日半夜,听得外头“哐”地一响。慧娘心一惊,双眼裂开,推推孙叔,发话说:“有贼人!”
孙叔舒服,“大”字形躺着,正随心所欲地梦游,立耳听听,侧身说:“是风嘛。”
孙叔家的狗狂叫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狗随声附和叫了起来。
时下东北农村,家家户户喜欢养狗,狗见到熟人会凑过去,而只要遇到生人,一定狂吠不止,咬得最厉害的就是看到乞讨者。那时南方天灾地祸不断发生,一到立春前后,关内人隔三差五来村讨饭,老人们端锅拿碗会多少施舍饭菜。家里妇女即使给了,也得心直口快数落几句。孩子们如果一旁拍手跺脚起哄,狗们更叫起来没完,狗心里可能在想:又抢我口粮来了。
狗吠一紧一慢。慧娘说:“狗叫得如此厉害。”
孙叔说:“通宵有人过路,打牌的。”
慧娘再听听,又说:“有人,你起来看看。”
孙叔拿被子蒙了头,说:“有鬼哩!明明是风。”
慧娘再听听,不见动静,也安心睡下了。狗叫声渐渐稀落下来。
天亮了,慧娘照样嚷嚷着起了床:“你有福气,你睡吧。”
孙叔说:“没谁不让你睡。”
慧娘说:“我要做饭,我要侍奉你!我前世欠你的!”
孙叔说:“这话你说了十几年了。你知道是前世欠我的,就慢慢还吧。还了本钱还利息钱嘛。要有点愚公移山精神,学到老,作到老,还到老。”
慧娘说:“替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从没得到一句好话听!”
孙叔说:“媳妇啊,你这话不要讲。好话是追悼会上说的,我想多守你几年哩!”
慧娘骂道:“臭嘴!”
孙叔不再说话,他听着老婆叮叮当当、碰磕桌椅的响声,把蕙娘被子顺手拽到身旁,双腿夹住,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孙叔突然被惊醒了,恍惚一阵才听清老婆慧娘的哭骂:“你这个老鬼呀,我叫你起来看看,你要上吊啊,你是僵尸呀?哎——能不能起来看看?”
孙叔光着膀子,披了衣服就向外跑。慧娘扎着围裙,手上握着个淘米勺,怒气冲冲的样子紧跟孙叔身后,后窗台己围着很多人。孙叔吃了一惊,才知道昨晚让人趴了窗看。
贼人趴上爬下窗台向里看,窗台上的灰尘让贼人摩擦净了,清晰的两行脚印像野兔子一样向山后树林窜去。隔壁的二婶说:“难怪哩,我夜里听得屋后有响声,狗叫得凶恶恶的,就像有人趴后窗户要上房,俺也太大意了,睡过去啦!”
孙叔不满意向二婶说:“谁家不养闺女,你家老闺女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只有我的话你相信。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吸取教训呢?你该喊醒我啊!你喊醒我了,贼人插翅难飞,为党为人民做好事的机会到了。”
二婶不好意思红了脸,笑笑,说:“孩子他孙叔爹记性真好。”
二婶己婚大儿子插进话说:“孙叔,你让俺妈半夜三更去敲你家门,钻你们俩口子被窝子……慧娘不用亮刀子、大棒子晃出来,才怪哩!”一抬头见慧娘举着饭勺躲在孙叔身后,赶紧把下半截要讲出来话咽回去。
众人吵吵闹闹,争议不休。孙楚丽穿着改制吊带睡衣,揉着眼睛走出来,满面羞怨说:“爸爸妈妈,大哥二婶,您们吵什么呀?那个贼人也不是一次二次跳进围墙,趴上窗户看,可他能得到啥,早晚有一天会抓住。眼下也不是什么农忙季节,需要起大早,贪大黑的,可是现在大清早的,让不让人舒服睡觉?”当时是二婶那一声急促的尖叫声划破并不宁静的晨空时,少女孙楚丽裸着白白嫩嫩的秀腿,穿着旧花格衬衫改装睡裙,翻来覆去在热炕上做着美梦,是这尖利的叫声把她的美梦打断了。
空气中弥漫少女芳香,那芳香味儿冲鼻而来,有几个男人胆大妄为深吸了几口,满口清香,浑身舒适。既然当事人不惧怕贼人趴窗偷看,众人牵上牲口便像鸟儿状散去。二婶己婚大儿子嘟嘟哝哝说:“像孙楚丽这样性感、漂亮的女孩不让人偷看才怪哩。”众人听到了,大男人不禁一边走,一边回头去看。
乡村有本土典故。比方在长白山里的花家堡子村,你说谁比谁强,谁比谁美丽,有人可能会说:孙楚丽第一漂亮,孙楚丽会用她的媚眼、体香晃倒半个村的小伙子,你信不信?这是一个典故,典故总有些真实的故事。
孙楚丽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北方美女,一般的情况下,是要通过男人来歌颂的。小男人内心胆怯,心里想着,嘴上却拐了弯,口是心非不敢直说。但婚后的大男人走到孙楚丽面前就迈不动腿,无话找话,像蜜蜂围着花蕊打转。刚开始,也有几个己踏入社会胆大的小伙子尾随孙楚丽身后,像出笼的小鸟欢叫:吹口哨,拍巴掌,可孙楚丽置之不理,全不知小伙子们为他悬着的心。逐渐小伙子们没了雅兴,心有余悸在背后给她打分,对她的骨架、腿长臀部、五官搭配莫名其妙地争吵,品头论足。
说实在话,如果谁与孙楚丽打个照面,她白净、漂亮的面孔会吸引住你的目光。最喜欢看孙楚丽还是那些年龄稍大的小伙子与成熟的男人,若她出现了,聊天的不聊了,唱歌的不唱了,吃饭的不吃了,一律张大了嘴巴,鼓着眼睛,愣愣呆呆地看她,吮着空气中弥漫的体香。看孙楚丽一扭一扭地走过去,亮发披肩,肌肤如雪,双腿修长。看过了,看完了,看毕了,便要捕风捉影,肆无忌惮,无限兴奋地议论一番。你看,可以打上多少分?魔鬼一样身材诱人心扉,男人动物似的留着口水,咋咋口舌,真是漂亮啊,像仙女一样体香。有人酸酸地说,看以后那个男人能得到她,幸福极了。一双眼睛死死地跟一路,一直跟到不见了人影子,回过身来,又议论纷纷。
若是当面走来,没有人不死死地看,似乎一眼要把她看进心里去,深深地扎下根来。孙楚丽亭亭玉立的身材,却很高傲,像一个公主,挺起胸,甩动双臂,迈动玉腿,浑身散发出电影明星所具有的那种优越感向前走。她一般是目不斜视,好像对面没有人走过来一样,但一张嘴,先是严肃,后是微笑,更加讨人喜欢。其实,她是眼观六路,不易察觉地靠感觉把路人的那些蠢蠢的表情也都一一收进眼里了,她要享受那种被人羡慕,被人夸奖,被人主动追求的幸福滋味。
如果谁与孙楚丽擦肩而过,你会嗅到她阵阵体香,男人躺在床上回忆一番。
孙楚丽这个年龄阶段像所有美丽、善良、青春的大姑娘一样颇喜欢唱歌。她背着书包、水壶与同学手拉手蹦蹦跳跳要唱,她站在河边洗衣服要唱,在秋季进山采蘑菇时要唱,在她家的木屋顶晾制干菜时要唱,在傍晚给家禽喂食时也要唱。孙楚丽帮助父母在地里干活情不自禁唱起东北民歌,孙楚丽的歌声像炊烟一样在花家堡子村上空四处弥漫。田地里干活的村民放下工具立耳倾听,歌声随山风送进耳鼓,歌声停下来,村民屁股上像安装了马达,迅速地播种、扬粪、铲地、收割……是歌声缓节了劳动、调解了生活,促进了生产发展。
收工时候在一片马蹄声中,村民向孙楚丽爹孙叔建议道,应该把孙楚丽送进音乐学院深造,孙叔生活压迫,低下头,惭愧不止,没有阳刚之气答:缺钱!
用二人转演唱古典戏曲白话更强,那声音像重金属撞击更有穿透力。什么《西厢记》,什么《天仙配》,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啊,还有什么通俗《小寡妇上坟》、《十八摸》,乱七八糟的啊,孙楚丽听过,而且不止一遍两遍了,随着青春一天天往上长,孙楚丽是越听越喜欢听。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听了学到歌词,学上歌词就跟着唱。哪个步入青春大姑娘不爱美?哪个步入青春大姑娘不怀春?她一个人时,也会瞎想乱想,想着想着就好象有点不是自己了,心跳由慢到快。
可是一连几个晚上,只要孙楚丽一接上电源,打开录音机,插进磁带,听二人转,唱二人转,就有人趴窗,是偷偷听戏呢?还是偷偷看人?这就怪啦,孙楚丽这个时候的心情却是二寸长的吹火筒——一个心眼想不通了,可她还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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