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秀莉有一阵子没回婆家了。前两天,婆婆家托人捎来话说婆婆发烧生病了,让她有空回去看看。从县城到她婆婆家有三十里不通公路。每次,她回去都是骑自行车或步行。这天下班后,她准备回婆婆家,因为明天她休息。她推着自行车刚出招待所的大门,就稀稀沥沥下起了雨。
袁秀莉有点犹豫。正在这时,她看到黄祥背着个挎包走了过来。她喊了他一声,黄祥见是袁秀莉显得挺高兴。当他知道她要赶三十多里路回婆家时,抬头看看天要送她去。袁秀莉说:“不用了,这条路我走过好多次呢。”说罢,她推着自行车就要走。黄祥把包往她的车座上一放,叫她躲到屋檐下等等。
黄祥知道,晚上他爸单位一般不出车,明天又是星期天,一般也不会出车。他几年前不仅偷偷地学会了开车,而且还学会了修车。有时候,他还帮他爸修车。去一趟袁秀莉婆家来回也就几十里地,用这点油,他爸是看不出来的。于是,他决定冒个险,开车送她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样做到底是出于对陈爱武的好感,还是讨好袁秀莉。黄祥回到家里,见他爸正靠在椅子上喝茶,就对他爸说回家拿个东西,等会还要回知青点。他爸说,你回去也好,老往家里跑影响不好。黄祥就问他爸今晚还出不出车。他爸没好气地说:“你看你爸喝个茶,闲着不舒服是吧。”
黄祥没说什么,推门进了里屋。他爸回家后习惯把车钥匙挂在门后边,他迅速把钥匙装进自己口袋里,又把一串外形相似的钥匙挂在那,然后对他爸说外边下雨了,要借他爸的雨衣出去办点事。他爸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黄祥从家里出来直奔他爸单位。他爸开的是一辆解放牌卡车,停在单位后院。黄祥穿着雨衣拉开车门进了驾驶室,把车开到了袁秀莉站的地方。袁秀莉有些吃惊,不想坐车去。黄祥说,他借车是他爸同意的,要么车怎么能够随便开出来呢。袁秀莉有点迟疑地上了车。车开到半路天已经黑了,雪也越下越大,车在沙土路上颠簸得很厉害。袁秀莉说,辛亏刚才没有骑车来。这又是风又是雨,黑漆漆、怪怕人的。
到了婆婆家,她见婆婆婆病轻得多了,心也就放下了。婆婆家人忙前忙后准备了晚饭,吃过饭,她问黄祥,“今晚走吗?”黄祥说:“估计晚上没什么事,夜路也不好走,明一早得赶回去。”袁秀莉叫婆婆家人在东屋收拾了一张床,黄祥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袁秀莉就起床了。见婆婆还睡着,她便蹑手蹑脚地走到黄祥住的屋门口。刚想喊他,可觉得还有点早,她就轻轻地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想顺手把他盖的被子掖好。她的手刚摸到被子边,黄祥正好翻身,满是结实肌肉压在了她的手上。袁秀莉浑身不禁一阵颤抖,自从她男人走后,她多少年都没有碰过男人的肌肉了。她曾经发誓,再也不去想男人了。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讨厌男人,讨厌男人身上的汗味、烟味,可黄祥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让她感到舒心的特殊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她竭力去回忆,是广西小县城里空气中散发出的芒果味,是春天田里散发出的泥土味,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得很远。
片刻后,她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时,她想把手抽回去,可又怕他醒来产生误会,可要是手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一回事。她呆呆地站在那看着黄祥,想等他睡一会再翻身时趁机把手抽出来。可是,黄祥就这么一直睡着压着她的手。她想不能这么等下去了,便故意大声喊到:“小伙子,时候不早了,该起床走了。”黄祥正迷迷糊糊睡着,听到有人喊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袁秀莉把手抽了出来,对他说:“我还以为你醒了,小伙子喜欢早睡早起吗。”说罢,她就很自然地走了出去。
黄祥起来后,袁秀莉婆婆家人张罗要留他们吃早饭。黄祥说,来不及了得赶紧回去。回县城的路上,他把车开得飞快。袁秀莉坐在旁边很注意地打量了一下黄祥,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心里也就坦然多了。当黄祥头上着冒汗回到家时,他爸已经吃过饭,正准备到单位去。他一见黄祥回来了,吃了一惊,“你怎么又回来了?”黄祥喘着气说:“我昨晚走得急把东西忘家里了。”
黄祥边说边推开里屋的门,迅速把车钥匙挂在原来的地方,手里拿着自己的那串钥匙说:“就这东西,我每天都要用的。”说罢,他便在外间坐下来吃他妈端上来的饭。
大老杜对袁秀莉一直不死心,托人给袁秀莉捎话,劝袁秀莉嫁给他。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发誓再也不替大老杜办事了。大老杜不死心,又恬着脸找了几次袁秀莉,结果一个好脸色都没得到。这事闹得袁秀莉心里很烦,更叫她恼火的是招待所从一个公社调来个姓张的人当主任。这张主任家离得远,多少天不回一趟家。他有事没事地叫袁秀莉到他办公室去,有人在时,就装腔作势地摆出个架子来,东拉西扯和她闲聊。遇到大老杜轻挑,袁秀莉还敢发作,可在头头面前,她经常显得很无奈。每天回到家里,她心里都感到空荡荡的,尤其是害怕半夜醒来听到窗外呼呼的刮风声。
前两天,陈爱武回家拿衣服,她几次问女儿对黄祥的感觉,可女儿一点都不愿谈这事。她从女儿的表情看得出,她对黄祥一点都不感兴趣,她俩的事根本就不可能。为这事,袁秀莉心里很恼火,认为女儿小不懂事,不会看人。可她知道女儿的性子野,也不敢说得太多。
黄祥这段时间找过陈爱武。每次去,陈爱武都又说又笑,可是当他有一点往“那个方面”发展的意思时,陈爱武就显得冰冷冷的,让他没有半点想头。张从军是个精明人,他对黄祥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人家对你没有感觉,你还觉察不出来?”黄祥翻着眼睛问:“凭啥这么说呢?”张从军摆着手说:“凭人家看你时的眼神,你装不进她眼里。”黄祥听他这么一说便急了。他拉着张从军的胳膊说:“这事你今要不给我说透了就不让你睡觉。”张从军狡黠地笑了一下说:“哎,身陷痴情中,便是痴情人。你真看不出陈爱武对谁有意。自从上次瞿南走后,她几次在我跟前打听他的情况。”
“你没有告诉她瞿南和吕红的事?”黄祥赶紧问。“告诉了,她听了吕红的事,扑哧、扑哧地往下掉眼泪,反而对瞿南更有好感了,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真男人。”黄祥听了张从军的这番话显得心思更重,蒙头在屋子里睡了一夜都懒得讲话。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秋天。一天黄祥回城办事,路过县招待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很长时间没有去看袁秀莉了,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理发室。袁秀莉正在给一个顾客理发,一见黄祥来了显得很高兴,她用眼睛示意让他坐下等她。过了一会儿,那位顾客起身走了。袁秀莉开口就问他,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了。黄祥也不说什么,只推说自己最近忙。
黄祥看理发桌子上摆了一把螺丝刀和锤子,就问袁秀莉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袁秀莉说,家里窗户坏了很长时间,这冬天到了,准备修理修理。黄祥本来就是热心人,而且从内心讲他也愿意帮她。“我帮你去修。”黄祥非常热情地说。
袁秀莉抿嘴笑着说:“那怎么行呢,我老是让你帮忙。”黄祥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螺丝刀和锤子拿在手里,起身就要走。袁秀莉说:“那也好,我这会儿走不开。你先去,下班后我回去。”说罢,她把一串钥匙交给了黄祥。
黄祥进了袁秀莉家的小院,打开了屋门。这屋子很小,总共只有两小间,也很简陋,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里屋有一张床,床边上有一个竹子做的小书架。书架的上层摆了一些书,下层放着几本解放军画报。外屋摆着一张吃饭的桌子,靠门又支了一张小床。黄祥拿了本画报翻了几下,觉得这画报里透出的淡淡纸香味挺好闻的。
窗户看来坏了很长时间了,木头做的两个窗扇已经变形,固定窗扇的合叶锈蚀得都掉了下来。瞿南很费事地把两个窗扇卸下来,搁在地下用钉子固定好,又找来抹布擦干净。这时,袁秀莉下班回家了,她看到黄祥就说:“干完活可别走了,我去做饭,在我家吃过饭走。”黄祥说:“不用了,干这点活,我哪好意吃饭呢。”
袁秀莉说完,便脱去外衣开始做饭。她刚把蜂窝煤炉打开要烧水,见黄祥搬了个板凳,拿着窗扇往窗框上固定,连忙走过来帮他。袁秀莉一手扶着板凳,一手帮他托着窗扇。
黄祥拿个螺丝刀用力地把窗扇往窗框上固定,突然,凳子一晃,他身体重心一斜,差一点掉下来。他怕窗扇掉下来砸着袁秀莉,便使劲用手去扶,脚就更站不稳了。袁秀莉一急,忙去扶黄祥。她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腰,让他不要摔下来。
黄祥只顾拧螺丝,袁秀莉仰头望着他干活,谁也没注意到什么。袁秀莉只顾扶着他干活,而黄祥的手慢慢开始颤抖起来。
袁秀莉开始感到有点奇怪,她想知道这小伙子怎么了,便朝他打量。当两人目光相遇,黄祥躲避她眼光时,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这一看,袁秀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她虽说是过来之人,可脸也忽一下红到了耳根。上次在婆婆家,她闻到他身上散发的一种让人舒心的特殊味道。眼下,这种味道又一次弥漫在整个房间,她感到自己内心的激动,就像要炸开一样。她头脑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张开两臂一下子就抱住了黄祥。黄祥顺势把凳子一蹬,两人紧贴着搂在一起。袁秀莉闭着眼睛,轻轻叫着:“嫩娃,你还年轻。”
黄祥像一头收不住蹄子的小鹿。袁秀莉用手不断地揉搓着他的背,她想让这头小鹿慢慢地平静下来。他也想让自己回归平静。
袁秀莉清楚地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她控制了自己狂情绪。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黄祥引到床边坐下,抚摸着他的头,嘴贴着他耳边说:“嫩娃,我在县城也没有个亲威,你也没姐,以后我就是你姐。今天的事怪姐,是姐不好,姐也不知为什么…”说到这,她的眼睛湿润了。
这晚,黄祥回到知青点后,一整夜都没睡着,而袁秀莉则睡得很香。以前,她睡觉时要留一个小灯亮着,而这一夜,她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一直睡到快上班时才起来。
这以后,黄祥又到理发馆来过几次。每次见到袁秀莉他都显得不自然,但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显得自然。袁秀莉知道这个“毛孩子”像个红了顶冠的小公鸡。她既心疼他,觉得他是个“嫩娃”,又不想伤了他的自尊,每次见到他都摆出一副姐的样子,不给他机会,但她总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得和他好好谈谈。
有一天快下班子时,黄祥又来了,他站袁秀莉后边说:“姐,我还想去屋里。”说完话他的脸变得煞白。袁秀莉用鸡毛掸掸掉他身上的灰说:“行啊,你想去可以,但是你要听姐的。要是你真心听姐的呢,姐的屋你想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去。”
黄祥脱口就说:“行,我听姐的就是了。”袁秀莉一本正经地说:“不行,你嘴里说的不是心里想的。你过几天再来,姐会看相。要是你真拿姐当姐了,姐就叫你去”。他的脸一下子又红得像个番茄,傻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天下午,袁秀莉忙完活,突然想起黄祥很久没来了。她心想,这小公鸡也许真生气把她忘了,哪知,门帘一掀黄祥进来了。一进门他就从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说:“我们队果园长的,甜得很。”
袁秀莉接过苹果说:“我以为你把姐忘了。”“去参加民兵训练了。”黄祥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自己晒得黑黝黝的脸。“是晒黑了”,袁秀莉拿梳子给他整了整头发。俩人说一阵话。黄祥背起挎包说:“姐,我走了,回家去看看。”他没再提去她屋里的事。
黄祥跨出门时,袁秀莉在后边说:“往后,你不要到理发室找姐了。要来看姐,到姐屋里去,不过,你得留个心眼,有人在…”“姐,我知道。”打此后,黄祥来时,便先在招待所大院转几个弯,再到袁秀莉住的小院,确定她一个人在家时才敲门进屋。
每次他来,袁秀莉都会给他做一碗飘着辣子油的手擀面。几次,黄祥都想摸摸她的手,都被她轻轻地拿开了。她喜欢和黄祥闲聊,喜欢听他讲部队大院的事。黄祥喜欢听她讲在广西的日子,但他不能问陈爱武她爸的事,一旦提起这事她就会流泪。
有一次,黄祥坐在灯下翻看她家的书,袁秀莉突然哼起了秦腔。黄祥一听好奇地问:“姐还会唱戏?”袁秀莉说:“姐上几辈子就是唱戏的了。”说着,她不由自主地反手掐腰,走起了舞台碎步,然后轻巧地转身亮像。黄祥拍着手说:“姐,你教我唱秦腔吧。”袁秀莉抿嘴笑了笑并不搭腔。黄祥又说:“姐,你教我唱秦腔吧。”袁秀莉说:“现在哪还有人学秦腔,都唱样板戏了。”“那你教我唱样板戏”,黄祥央求着。袁秀莉笑着说:“姐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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