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祥在知青点很有人缘,大家都愿意和他接近。有时他爸来看他,他总是让他爸的车帮其他孩子给家里捎些东西。入冬的那天,城关镇召开积极分子汇报会,大家都推荐他发言。黄祥觉得这事很露脸,他把平时舍不得穿的军装换上,又从箱子里把一个军用挎包拿出,背在身上。这挎包里珍藏着一瓶蜂蜜,这是他秋天帮一个在槐树林养蜂的人拉木材,那人送给他的。本来,他想把这蜂蜜送给他爸妈吃,可是蜂蜜在箱子里放了那么久,他却鬼使神差地一直没拿回家。
会议开到中午就结束了,镇里在食堂管大家吃了顿饭。虽然,饭只是一碗油泼辣子面,再加上半个馍,而且还要交三两粮票,但是,黄祥吃得很顺畅,他觉得这吃饭是一种待遇,不是谁想吃就吃得上的,所以,他吃饭时故意把腰板挺得直直,好让别人注意他。
吃过饭,黄祥特意跑到县百贷商店,说要买一面镜子。售货员拿给他后,对着镜子照了一阵,他说这镜子把人的脸都照胖了,不如在西安看到得好,不买了。走出百货商店,他拐进了县招待所的理发室。因为是中午,理发室没一个顾客。袁秀莉靠在理发椅子上织毛衣,一抬头见是黄祥,就没吱声。她等着黄祥说话,黄祥要是说理发,她就准备给他理;要是说别的事,她就不搭理他。
黄祥这会儿比以前老练了许多,他显得很真诚地对袁秀莉说:“袁师傅,我是来镇上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的。”说到这,他特意停停,等着袁秀莉的反应。袁秀莉没抬头,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黄祥又说:“我过几天准备去大柳大队,你要不要给爱武捎点东西。”
袁秀莉边织毛衣边说:“东西到没什么带,不过你见到她就说我让她常回来看看。”黄祥连忙说:“我一定说。”说完,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挎包打开,小心翼翼地把那瓶蜂蜜拿出来,对她说:“袁师傅,这瓶蜂是我们林场产的,你留着尝尝吧。”
袁秀莉对着瓶子看了看说:“以前我在广西时,这东西多得很。蜜吃不了就晒成蜜干吃,这地方还真是希罕东西。”黄祥说:“蜂蜜留下,我走了。”说完,他把那瓶蜂蜜放在桌上,拔腿就走。袁秀莉把毛衣往桌子上一放,一把拉住他说:“这东西你一定要拿走。”
俩人正说着,一个人推门进来了。黄祥一看那人他不认识,而袁秀莉一见这人,却一下子把脸长长地拉了下来。黄祥因为心里有事,虽然不太明白袁秀莉为啥一下子就变了脸,但见有顾客来了,便把蜂蜜往桌上一放起身走了。
这来的人就是粮库的大老杜。大老杜年轻时就有酗酒的毛病,而且是逢酒必喝,喝酒必醉。这样,他到三十多岁也没说个媳妇。这越是没媳妇,心里就越苦楚,酒也就越喝得勤。到了快四十岁时,有人从四川给他领了一个媳妇。
那时,不像现在。现在是人口贩子把四川姑娘拐来卖,那时谁也不做这事。四川人多地少,农村吃不饱,山里的大姑娘穷得冬天没有棉裤穿,一家子人缩憋在一床被子里取暖,来个人连床都不敢下来。四川人都知道八百里秦川富,要是不富,咋有那么多的皇帝愿意生在这,死在这,埋在这呢。俗话说:“金疙瘩、银疙瘩,不如陕西的土疙瘩”。当年有不少外地人托亲靠友,把自家的姑娘嫁到陕西。一旦姑娘有了下家,这家人高兴得就像是大清早起来拣了个元宝似的。这牵线搭桥的人呢,既落个成人之美的名,又可以拎上男方家送的二斤挂面、一瓶西凤酒。
大老杜开始和媳妇过得还好,这媳妇也是真心对他。大老杜是吃商品粮的,媳妇家人很看重这一点。女儿离开四川时,她家人说,这是上辈子修下的福,千万要伺候男人好好过日子。这样,每次大老杜醉酒回家,媳妇都给他端茶端水,像对待老子一样伺候他,可时间一长,大老杜开始打老婆了。
大老杜喜欢和老婆做事,他在床上折腾起来劲头十足。后来,媳妇给他讲,自己小时候没得吃,身子骨薄,每次他折腾过后都冒虚汗,人就像死了一样。大老杜说:“你冒虚汗,我咋不知道。”她媳妇说:“你做过那事,一扭头就睡过去了,你哪能知道。”大老杜说:“还真是的,怪不得我的肋巴条老是红红的、酸痛酸痛的,原来都是你的骨头给磨的。”
有一天,大老杜喝了酒来了精神,他先是脱了衣服睡在被窝等媳妇。媳妇倒完洗脚水半天没上床,大老杜一急,赤脚就跑到外屋,一见媳妇刚刚擦洗过身子,正在提裤子,他拦腰就把媳妇从后面抱住了。媳妇一急,腰一挺,屁股朝后一撅,大老杜就乘势贴了上去。这一次,大老杜感觉到有一种不一样的滋味。后来,他每次都要这样,媳妇心里不乐意,可嘴上也不说什么,就顺着他折腾。
这样过了半年多,大老杜又来事了。他对媳妇说:“我这半年腰都累细了,你白面馍馍也没少吃,怎么就没见你怀个娃。”她媳妇怯怯生地说:“我听说那事不能做得太勤,太勤怀不上娃。”
大老杜说:“瞎说,地不勤收拾,还想打粮食。”打这以后,大老杜有空就喝酒,喝过后就缠媳妇。媳妇稍有不从,他抬手就打。这媳妇给打急了,一个细雨扑面的晚上,趁大老杜睡熟了,跑得无踪无影。
媳妇跑走后,大老杜猴急,托了不少人帮着找也没找到。为这事,他花钱去了一趟四川,赶了一天山路好不容易找到媳妇家,结果给媳妇家族的人好一顿打。大老杜从四川回来后安稳了几年,再也不提找媳妇的事了。
可有一天,他的心却又活了。那天大老杜去理发店理发,他突然觉得袁秀莉面很熟,好像在那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理发时,他就不停地转着眼珠子看袁秀莉,没话找话说。回到粮库,他不停地琢磨这人以前并没有见过,可怎么觉得这面熟。过了些天,他提了一小口袋面粉,又捎了两只烤熟的鸟,悄悄找到镇上算命的张瞎子,叫张瞎子给他掐掐。张瞎子怕被“专了政”,说啥也不敢。大老杜急得把脚一跺说:“你今儿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算了,打死我也不说,不算,我出了门就说你狗改不了吃屎,又搞封建迷信活动把人骗。”张瞎子顺着味,用手捏了捏报纸里包着的东西,又把手抬到鼻子下使劲嗅了嗅,不再吱声了。大老杜就把自己从来没见过袁秀莉,可怎么就这面熟的疑惑一说。张瞎子嘿嘿一笑说:“猪脑子,这是三百年前定的缘分,女为凹,男为凸。这女人是房檐水叮叮响,流到你家门前了。”大老杜一想也对,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怎么就不是缘分呢。打这一后,他铁下心要找袁秀莉。
前天傍晚,大老杜就来找过袁秀莉,可他没去理发室,而是蹲在袁秀莉家的院门外。袁秀莉住的是两间小平房,外边有个小院,原来是招待所吃饭的地方,后来建了新的饭厅,就把这房子分给职工居住了。
大老杜见袁秀莉下班走进了院门,他也站起来,推开院门进去了。自从女儿陈爱武下乡插队后,袁秀莉就准备把小女儿从娘家接回来住,可一直拖着没去,所以一直就一人住着。她见有人闪了进来,显得很紧张,忙问:“你找谁。”大老杜嘿嘿地笑了笑说:“你给我理过好几次发,咋就装着不认识呢?”
袁秀莉冷冷地说:“理发时,手都不老实,这样的人我咋能不认识。”大老杜一听这话,嘿嘿地干笑了一声说:“我那是拽布帘时没注意碰到的,你怎么能当真呢。”
说罢,他把一个油布包递上说:“我抓了几只野鸽子,已经打理好了,专门给你送来的。”袁秀莉说:“我受用不起,你留着自己吃吧。”说罢,她转身把院门拉开,一脚跨出去,说道:“我还有事,要出门了。”大老杜见状,只好也从院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悻悻地走了。
大老杜回到自己的屋子,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好事就怕烂缠头,女人经不住三天磨。”这样,隔了一天他就又来找袁秀莉了。大老杜这次只说是要刮胡子,不说理发。袁秀莉说:“你的胡子再刮就没皮了。”大老杜说:“又没毛又没皮,剩下的就是肉,我才高兴呢。”等了一会,大老杜见袁秀莉还没给他烫热毛巾捂脸,就动手去拽她。这一下把袁秀莉惹火了,她大声地说:“你这人真是没皮没脸,你走不走!”
黄祥本来是要走的,可出了理发室的门,他多了个心眼,站在理发室的门外边,听里边干什么。听到这里,他明白了屋里是怎么回事,便一推门又进到了理发室。大老杜给袁秀莉一呛,本来就想找个地方撒气,一见黄祥进来,满脸不高兴。他冲着黄祥说:“这娃怪呢,刚走怎么又来了。”黄祥还没有开口,袁秀莉就抢着说:“你别走,就坐这。”大老杜不理会袁秀莉,呼地一下站起来说:“我是来理发的,嫩娃,这不是吃奶的地方,你还不快点走。”
黄祥冷笑了一声,什么也不说。他把挎包朝后边一甩,猛地朝前跨了一个马步,右胳膊轻轻一挑,大老杜就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黄祥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大老杜看。大老杜知道黄祥不是善茬子,看了一眼袁秀莉,很不情愿地朝理发室门口走去。黄祥在后边说:“袁师傅是我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再发老骚,小心拳头。”
大老杜走后,袁秀莉看着黄祥呵呵地直笑,黄祥问:“你笑啥?”她边笑边说:“你的确是个嫩娃,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姐,我要是你姐,你见了爱武叫啥?”听到这话,黄祥脸哗地红了。他说:“我也没多想,一急,这姐就这么喊出来了。”袁秀莉止住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用手指着那瓶蜂蜜说:“这蜂蜜原本是叫你拿走的,这会儿,算我借你的,爱武天天吃得少盐没油的。你把蜂蜜带给她,就说是我给她的。”
黄祥感激地看了一眼袁秀丽,感觉到身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坦,他甚至觉得他这会儿已经和陈爱武说上话了。出了理发店大的门,他又把那瓶蜂蜜拿出来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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