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开学时,同学们拎着脸盆、扛着被褥,又回到了学校。寂静一个多月的校园又开始热闹了。瞿南这些天却一点都打不起精神,吕红倒是和他在校园里打过几个照面,可是俩人谁也不说话,都怕提起刘明几个人的事。
一天下午,瞿南父亲指着院子里的自行车对他说:“你去看看你外婆吧。”瞿南知道外婆家的山桃熟了。外婆家在城东的沈塬,小时候每年寒暑假他都要在那住上一段时间。外婆家西厢房窗口下有棵硕大的山桃树,黑褐色的树干长满了凹凸不平的肉瘤,从肉瘤里向外泛着一道一道粘稠稠、黄灿灿的胶。
以前,瞿南外婆住在老屋时,这棵山桃树是栽在院子外的。后来,瞿南的大舅要结婚,外婆从祖屋搬到这里住时,便把这棵山桃树移到了她的窗子下。据说,这棵桃树是瞿南外公当年种下的。
见过瞿南外公的都人说,他可是这方圆几十里数得上的俊后生。这俊后生耍得一手鞭杆子的绝活,那鞭杆子舞动起来,引得四邻八乡的人都来看。瞿南的外婆也是这塬上让后生们见一眼就想得夜里睡不着觉的俏妹子。结婚六年后,瞿南的外公为了让“俏妹子”过上好日子,在一个桃花喷香的黎明和几个后生相约赶着马车到新疆“淘金”去了。当瞿南外婆追出去时,她只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几声清脆的鞭子声。
第一年桃花无声无息地落了,山桃不知不觉熟了。瞿南外婆给外公留下的桃子一个一个都烂掉了。第二年她又留又烂。第三年,她把两个孩子安置好,借了些盘缠,打听着路去新疆找瞿南的外公了。
两个月后她回来了,人整个都脱了形。她说,她一直就没有走出渭水北边的山。因为,每一个她问到的人,都能给她讲一个“新疆淘金”人的故事。这些故事里的人又像是瞿南的外公,又不像。后来,一个在窑洞外晒太阳的放羊老汉给她讲了一个,让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故事。
放羊老汉说,有一天黄昏时,他去崖边的草窝里寻找走失的羊羔,远远地看见一伙人手里拿着明星晃晃的刀正在围着几个人撕打。最引他注意的是有一个小伙子手里扬着一杆长长的鞭子,鞭子甩得啪啪响,好几个人都不敢靠近他。
“后来呢?”,瞿南外婆急切地问。那老汉说,后来一切都静了下来了,静得连山野里的风都停了。他借着挂在天上的月光看见,那一伙执刀的人把躺在地下的几个人搬上马车,朝深山里走去了。放羊老汉看了看瞿南的外婆说,第二天清早,他就去了昨晚那伙人撕打的地方。哎,啥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就像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瞿南外婆听到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央求放羊老汉带她到那里看一看。
放羊老汉说什么也不肯,瞿南的外婆就这么一直跪着不起。后来放羊老汉只好带着她找到了那个地方。这是一个倒三角形的沟底,一湾汨汨流淌的溪水边上星星点点地摇曳着野花。瞿南的外婆沿着山崖对面的坡向上爬,迎面是隐在乌沉沉云雾中连绵不断的群山,看不见一个人影。她在那转了半天,想找到一点什么,可就像放羊老汉说的那样,这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这样,瞿南外婆在一种既昏沉又清醒,既明白又糊涂的状态中回到了蔡塬。从此,她把一生的期盼都寄托在这棵山桃树上。每到桃子成熟时,她都会把采下的桃子分给左邻右舍。当她看到别人甜蜜地吃着桃子时,会显得很高兴,似乎又听见了那清脆的鞭子声。
从外婆家回来,瞿南把小半篮桃子放在桌子上。这桃子不大、肉薄、浅黄色,透着淡淡的酸甜味。他特意从篮子里挑出几只,用一只手帕包好,准备送给吕红。第二天好不容易到了中午放学时,瞿南撒腿小跑来到学校东门的一条巷口。这是吕红放学回家要走的一条路。等了好一阵子,才看见吕红心思沉沉地走了过来。虽然,她看见了瞿南,但是俩人都装着不认识。这是他们约好的,以免被同学传了闲话。等吕红走近了,瞿南把手帕里的桃子往她手里一塞说:“这是我外婆家的,留给你的。”
吕红反应有些迟钝,她接过桃子说:“还没有我哥的消息?”瞿南刚要说话,就见黄祥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黄祥一见到他们俩就说:“急死了,我正找你们呢。”瞿南忙问:“什么事?”
黄祥喘着气说:“我刚回家吃饭,听我爸说他单位的几辆卡车哪都不能去,这几天县里要开公审会。我猜…”黄祥说到这停下来看了一眼吕红。吕红听了这话,站在那什么也没说,发了一阵愣转过身慢慢地走了。瞿南和黄祥也不好说什么,就各自回去了。
果然,没过几天公审会就在县中学的操场上召开了。县中的操场很大,支着十几对篮球架。操场的土墙外是一条柏油公路,路的旁边便是一片绿森森的玉米地。为了走车辆、进人,开会的前一天县里特意把操场的一段围墙拆除了。操场中间用竹杆搭起一个临时主席台,台子的周边贴上了各色的标语。
为了控制会场人数,县中只选派一部分高年级的学生参加公审会。一大早,瞿南就匆匆往学校跑,他不知道要对吕红说些什么,但却又想说些什么。刚到教室门口,瞿南就看到班主马老师站在那四处张望,他一看见瞿南就招手叫他。瞿南跑上前,马老师焦急地说:“吕红还没来,你去找找。要么,你在这等一阵,就不要让她去操场了。”马老师说完刚要走,又转过身来想说什么,可嘴角抖动了几下,沉默了一下又走了。显然,马教师已经知道吕浩的事。瞿南又折回到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吕红。直到会场的高音大喇叭喊开始进场,他才离开校门。
各单位排着队喊着口号往操场里进,进去后都站到事先画着白石灰线的地方。县中的学生拎着长条板凳,随着人流来到了会场的东北角。最后进入会场的是973厂的工人队伍,这厂子建在县南边的一条山沟里,对外是说一个拖拉机制造厂,可是从来就没见造出拖拉机,实际上是为了备战从沿海迁来的一个兵器厂。兵器厂的民兵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肩上扛着亮铮铮的轻机关枪、自动步枪,挺着胸,迈着整齐的方步,在运动员进行曲中走进了会场。
大会开始后,先是领导讲话。领导讲得很长,再加上周边坐着的人也在不断说话,瞿南啥也没听清楚。突然,大喇叭传来一声“把犯罪分子押上来!”主席台旁边一溜帆布突然拉开,三辆先前被挡起来的大卡车忽地开了出来。每个车厢的两边都站着手持冲锋枪的人,他们的脸被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犯人是贴着卡车头站着的,他们的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用黑墨汁写着罪名和姓名。据说,等会主席台上的人一宣判就会有人拿蘸满红墨汁的笔在死刑犯胸前的牌子上打一个叉。
这时,瞿南的心一下就跳了起来,他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到底是在睡梦中,还是在清醒中。他心慌得根本不敢朝站在卡车上的刘明、吕浩、远生看,脑子里翻腾的却都是他们的影子。突然间,他想到了吕红。他定定神,偷偷地向四周看了看,却找不到吕红。这时,他的衣角悄悄被谁拉了一下,他一回头见是张从军和黄祥,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
黄祥把嘴凑到瞿南的耳朵边说:“这里没看头,你跟我们去。我俩已经侦查过,枪毙人的地点就在城北的砖窑边,情报绝对可靠。”张从军也凑过来说:“咱趁这会还没开完就走,等散会人一挤可就没戏了。”
当年不像现在,青年人可以看进口的美国大片,啥血淋淋的东西都能看得见。那岁月能看到真枪真弹地枪毙人,可是一件不得了的露脸事。县里就有一帮小伙子专门到各县去赶“公审会”的场子,看枪毙人,就像现在的“追星族”,把看“明星”当成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和刺激。这帮人,看罢后自己也就成了“明星”,端着黑老碗往树底下一蹲,引得一层一层人来听他们闲谝。谝得最离奇的事是有个县枪毙人时,朝那人后背上连开两枪,可一验发现他还活着,就又补了两枪。结果这人不仅没死反而提着裤子站起来喊到:“我命大,不能毙三次,不能毙三次。”后来这人到底再毙没毙就成了人们街头巷尾闲谝时争得脸红勃子粗的一桩“公案”。
据说,这事被上边知道了。上边发了雷霆之怒,各县吓得不得了,赶紧采取保密措施,以后凡开公审会便要真真假假弄几个刑场。公审会一结束,事先安排好的保卫人员就把着会场的大门,让押着犯人的汽车加大马力往刑场开,等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出了会场,却不知道汽车朝哪开个地方开了,就算有几个灵醒人弄清楚了地方,等赶到那枪声早已响过。
瞿南本来心里就乱,见张从军和黄祥对刘明他们的事这么淡,火便从心里腾地一下冒了上来。他狠狠瞪了俩人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没这心劲,你俩要去赶紧走。”
张从军和黄祥也不说什么,趁着台上台下呼口号的当子溜了。他们走后,瞿南也坐不住了,他既想知道刘明、吕浩和远生被判的结果,又怕听到这一结果。于是,他低着头,悄悄地走到操场东侧的墙边,顺着墙边堆着的一堆木头跳到了校园。他的脚刚一落地,没想到一个人被他吓的“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并发出长长的一声尖叫。两人一对视都感到十分的惊讶,没想到吕红竟然站在面前。
吕红喘了一口气,用嘴朝墙外呶呶。瞿南明白她是躲在这里听外边的公审大会。瞿南看着她焦躁不安的样子,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说:“你别站这,跟我来。”转过两幢教室,来到了学校食堂一间堆柴禾的房子,瞿南推开门,俩人走了进去。关上门后,他对吕红说:“你在那受刺激不说,别人看见了也不好。你先回去,等会有情况,我告诉你。”
吕红迟疑了一下,表情有些呆滞,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他点点头。瞿南把门拉了条缝,伸出头脑朝外看了看对她说:“乘这会没什么人,你得快点走。”
吕红走后,瞿南迅速回到刚才翻墙的地方。爬上墙,见会场密密麻麻的人朝着大门方向涌去,他知道大会结束了。于是,他跳下墙,飞快地朝他们那个年级跑去。刚巧,遇见一个有点面熟的同学,也顾不得问其他人的情况了,只是问吕浩被判的结果。那个同学可能只顾上看热闹了,愣了一阵子,才说是有个姓吕的,好像被判了个有期,反正是没有杀头。瞿南听后,也不说啥。他知道这会大门是挤不出去的,便干脆又从刚才翻墙的那个地方回到学校,向吕红家跑去。
他刚到吕红家门口就听到屋了里传来的哭泣声,估计吕红家已经知道情况,便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阵。就在他准备转身走时,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推着自行车从他身边过,瞿南本能的让了一下。那女人朝他蔑视地看了一眼,狠狠朝地下地吐了口痰,说了一句“一丘之貉。”瞿南气得一跺脚骂了声:“什么东西。”那女人忽得一声把自行车停下,摆出一幅教训人的样子。瞿南刚想说什么,这时,他看到吕红从屋里伸出头,无助地朝他摆手,瞿南只好作罢。那女人瞪了他一眼推起自行车走了。这时,吕红轻轻拉开门走了出来。瞿南本来就觉得心里像灌了铅,这会儿见她两眼睛红肿,心中更觉不是个滋味。俩人站在那沉默了一阵,竟没说一句话。
回到家里,瞿南一个晚上都是昏昏沉沉,睡又睡不着,醒又醒不了,也不知道整夜做了多少个梦,好容易熬到天亮,可又懒得起来。直到他爸叫他,才慢腾腾地穿起衣服,胡乱吃了几口饭,跑到学校上早自习去了。
到了教室,他才觉得大家都很亢奋,原本早自习就是个说闲话的档儿。这会儿,大家便把昨天公审会上看到的、听到的、猜到的又拿来相互传播,从中体味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尤其是李跃进和张从军更显得比往常有了一些神秘,他们看到了别的同学没有看到的“真枪真刀”枪毙人的现场。
瞿南一来是心情压抑,二来是昨天并没有参加完公审会就走了,后边的情况不太知道,便自个从桌兜里找到一张过期的报纸无聊地翻着。对周边同学叽叽喳喳、绘声绘色地议论显得有点麻木漠然。好不容易熬完了第一节课,他盯了个空偷着溜回了家。
傍晚,张从军和李跃进、黄祥来到瞿南的家门口。上午,他们瞅了一眼瞿南就找不到他了。这让他们感到有些憋屈,生怕把一肚子的好话耽误了,便一起来找瞿南。瞿南的家是一间由教室改成的平房,挨着平房搭建了一间厨房。房子前有一棵硕大的核桃树,树上挂满了青绿色的核桃。一些成熟的核桃外面包裹的青壳已经炸开,露出鲜生生、浅木色的核桃,透着一种清雅雅的香味。张从军刚想喊瞿南,黄祥朝他摆摆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树荫下,使劲拉下一个树枝,挑了几个核桃摘下装在口袋里。
那个年代说起来也怪,人们一年几乎很少吃倒水果,街上也基本没有卖的。可是再馋,也很少有人敢去摘单位院子里的水果。这水果,哪怕就长在你家门口,哪怕树就是你栽下的,也不能摘。因为,地是公家的,长在公家地上的水果树自然也就是公家的了。你若是摘了树上结的果子,心里便有了犯罪感,说不定有人会给你戴上一顶“很大的帽子”。等果子成熟了,单位会统一摘,然后每家分些。只是这分果子的学问可就大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到底摘了多少果子。
也许是空气中弥散的核桃味太诱人了,见黄祥在摘核桃,张从军和李跃进也按捺不住,学着黄祥的办法也去摘核桃。哪知道用力过猛,只听得“喀嚓”一声,树枝给拉断了。瞿南他爸听到动静,在屋里喊道:“谁!干什么呢?”仨人一听撒脚就朝一堵砖墙后面跑去。到了墙后边,黄祥喘着气说:“咱们不是来找瞿南的吗!现在谁去喊他呢?”
张从军和李跃进俩人谁也不吱声,一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核桃在手里摆弄着。黄祥见状说:“算了,今晚不找瞿南这小子了,估计他爸这会也不会让他出来。”黄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瞿南高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几个小子在这里呢。”
本来,瞿南晚上就在家里待不住,正猴急、猴急地想出去,便趁机对他爸说:“谁这么不自觉摘咱家门前的核桃,要是核桃少了,别人还以是咱们家干的了,我出去看看。”说罢,便从家里溜了出来。张从军和李跃进带着一脸的得意望着他,等着他问他俩话。李跃进更是显出一副沉不气的样子,他对瞿南说:“咳,真过瘾,平日里都说你在我们这一伙里最聪明,你说枪毙人的人枪端得有多近?哎,水平真臭,枪就是顶着犯人的后脑勺打的。”
瞿南没搭他的话茬,问道:“刘明和远生他们怎样了?”还没等其他人开口。黄祥便抢着说:“哎,远生不提了,他挨了枪子。刘明判得轻,六年。吕浩真是个冤,听个外国电台竟判了十多年。”
瞿南听到这里心里沉得有些想呕吐,他低下头看到身边洒下的斑驳月影,突然想到美术课老师上课画的一条鱼。鱼躺在画布上,直愣愣地张着嘴,什么表情也没。老师说这就叫“静物”。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吕红,想到了她一家人是怎么熬过那一夜的。
第二天早自习下课时,瞿南突然意识到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叶中生了。“平时蔫里巴叽的,像个算命先生,上哪去了呢?”瞿南嘟囔着问旁边一个同学。这个同学拍了一下脑门说:“你要是不提他,我还真想不起他了。能到哪去呢,不会是他爸给娶了个媳妇,抱娃收鸡蛋去了吧。”瞿南没心思斗嘴皮子,用手拉了一下头上戴的军帽,一声不吱地走开了。
放学时,他遇到了黄祥,见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就没好气说:“你爸给你娶媳妇了?看你一脸的得意。”黄祥本想回瞿南一句,转念一想,他心里有事便收住脸上的笑,伸手拂了拂他肩上的尘土,轻声地说:“我们班上省报了,这不比娶个媳妇还美。今上午,省报记者来了,采访我们班级,你猜啥,批‘教育回潮风’,我的发言给记者采访去了。”瞿南望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忽地收住。往前走了两步,若有所思地问:“怎么好几天没有看见叶中生了?”
“退学了,我以为你知道呢,不过我也才听说。那个罪犯,你还记得吗?是他舅。”黄祥的脸上显出对自己的消息灵通的一丝得意。“他舅?”瞿南抬头朝黄祥看了看。黄祥嘿嘿地坏笑了一下说:“你心不在马上,什么事都不知道吧。走,咱一边往家走,一边说。”这一路上,瞿南才算听明白了除远生以外其他两个人是为啥被枪毙的。
公审会上第一个被判死刑的是一个煤矿上的工人,他杀人的动机听起有点离奇。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娃娃时,不知为什么,被同村一个半大小伙子揍了一顿。他回到家越想越气,半夜爬起来,把那家快要下崽的老母猪赶到一口枯井边推了下去。
第二天,这家孩子的爸一见猪没有了,便到处找。找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傍晚时,有个娃站在丢猪人家的门口开骂了:“你娘的X是塑料的,天津上海是买不到的。你家的猪是白养的,掉到井里是不奇怪的”。这家的半大小伙子一听就明白是什么事,连忙对他爸说:“我家的猪就是他弄死的。”
小伙子他爸一听二话不说,操起一把铁锨就冲了出去,对准这娃就是一下了。这娃额头上一下子就涌了出血,他也顾不得疼,撒腿跑了。二十年后,当村子里的人都把这事忘了时,这娃却始终记得自己额头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尤其是当他三十多岁还是光棍一条时,便把人家姑娘屡屡看不上他的原因归结为头上的那块疤。这样,在一个细雨连绵的晚上,他偷偷地从矿上回到村子里,从那家的后墙翻了进去。第二天,村子里人发现这家三口人都被砍死在坑上了。另一个被枪毙的就是叶中生的舅。外号叫“王大侠”。据说,公审他时,为了防止他乱喊,便在他的脖子上勒上了根细麻绳,两个人站在他背后用手拽着,他若是喊后边的人就使劲地拉。可这“王大侠”到底都没喊一个“冤”字,而是从嘴角边连续挤出了几个“酒”字。
自从叶中生他舅被“关”起来,他爸就叫他退学。可叶中生死活不肯。开公审会的头几天,他爸又叫上他妈给他说这事。他爸蹲在板凳不说话,他妈气哼哼地说:“你就听你爸的,这学上了也是白上。你娃从小想当兵,可那个挨枪子的害了你,就跟着你爸学干活吧。祖传的手艺,给人刻字吃饭,娃就这命。”叶中生还是不肯,他爸一急,抡起板凳就砸“该我的命苦,这娃打种子上就是歪的。你就断了这入伍当兵的念头吧。咱这样的人家,哪里还能够指望你有个出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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