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凝望，爱已成殇。也许，人世间所有的相逢都不会偶然，也许是忘川河执着的沉浮，是三生石上那慈悲的一念。

——题记

生产队的食堂里，有几个人正在用大铲搅拌着麦粒。徐仁德吩咐把昨天抢回来的麦粒，放到大锅里炒。一会儿香气扑鼻，孩子们争着要吃。有人用盆盛了端过来。礼义也抓了一小把，放到嘴里，麦粒涩涩的，但是比较甜。他用碗盛了一点过来，小宝端过碗一边跑一边抓着往嘴里塞。礼义怕他吃多了肚子胀，跟着后面追。

没注意外面进来一个人，迎头一撞，躲避不及，啊的一声跌进他的怀里。他伸出双手，本能的一捞，来人结结实实得埋在了他的胸前。

“好，好！”有人喝起彩来。

“干脆亲一个？”不知是哪个鬼吱了一声。

“亲一个，亲一个！”好几个男人鼓掌起哄。

“亲你个头啊，一个个像鬼似的！”汪晓梅嘴里骂着，却一脸幸福地走了过去，追着那几个男人要打。

礼义没有说话，他忽然拿着一个大碗，从大锅里舀了一大碗炒熟的麦粒，冒雨跑去。因为雨一直下，又要去割麦，他忘记了生病的老娘。

“好话对你说尽，你想怎么样，”男人的声音很大，“回不回，随便你！”

“这是去哪儿？”外面进来一个人。

“桂花妹子，身上都湿了吧？快坐，快坐！”瘸腿女人伸手递过旁边的一只木凳子让座。

“您的事，雅兰今天都跟我们说了！”桂花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四十五岁左右，头上戴着一顶破帽子，帽檐坏了耷拉下来，穿一件深蓝卡其布大襟棉袄，看样子是新做的。从坐着的姿势看，中等身材。要不是左腮帮子有道可怕的疤痕，从左眼中间劈过去，这个男人也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

“桂花妹子，过去的事情，本不愿说的，可惜这丫头对我成见太大。”他指着瘸腿女人，“你讲给孩子听听，免得她不明就里，怨恨我们。”

瘸腿女人指着腿说，“我这条腿是被活活打折的！”

“谁打的？”桂花愕然。

“是她父亲带人打的。”

“为啥？”

“因为我要带走她。”瘸腿女人说，“我们是一个村的，从小我们就要好，可惜他家里穷，我父亲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而是因为她的父亲因为赌钱输了很多，还不起。将她卖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那公子哥是睁眼瞎，眼珠子有，但是却看不见人。”男人看一眼瘸腿女人。

“我是死也不愿意，在结婚前几天，我们决定私奔。”瘸腿女人看了他一眼，“只可惜没跑多远，就被逮住了。”说着，她看了他一眼，“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那是你第一次被打。”

男人看着她笑，连连说“没事的。”

“第二次我们朝山里跑，那里有一条小路，翻过山就是一条公路，搭上车就可以了。”

可是这狗的鼻子比人灵敏，就在他们要逃上公路的时候，一只狼狗扑了上来， 一声惨叫，他腿上的肉被撕了一大块……”

瘸腿女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挽起旁边男人的腿，腿肚上露出可怕的锯齿形伤痕。

桂花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如此的经历。她能猜得出男人的刀疤怎么来的。

“有几个人冲上来，抱住了他。她被她父亲带了回去，腿被活活打折。”

“后来我逃出来去找你，找了好多地方，没找到，孩子生下后，我把她寄托给一位老乡，继续找。后来在老莫家门口昏倒，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瘸腿女生凄然一笑。

桂花这才明白，雅兰这私生女的由来。

“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也终于找到了她们娘儿俩。”男人哈哈大笑，两颗豆大的泪水却掉了下来，“雅兰，你虽然是私生女，但却你是我和你娘恩爱的结晶，所以跟着我们回家，好吗？”

莫雅兰听得目瞪口呆，比狗血剧还喷血的剧情竟然在她身上发生。

“即使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也不能那样去刺激他这么多年，他舍不得吃喝，有一点好的就留给我们娘俩。妈，你怎么就没有考虑我爷的感受，残忍地将他送向死亡。如果当初没有他，又怎么能有今天的重逢？”

“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娘，情难自禁，就和你娘行夫妻之事，恰巧被他半夜回来遇到。不过，是他想不开，我们已经多次向他解释了我们的过去。”男人看着雅兰。

“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来成全了你们，我觉得你们好自私。”雅兰哭着跑了出去。

桂花这才明白老莫为啥至死两手抓着心口，原来他用这种方式来维护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他能怎么办？拆是拆不散这对恩爱鸳鸯，眼睁睁地看着在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婆和孩子，跟着别人走了，那是怎么样的心情？他只有用死来成全别人的幸福，保全自己的尊严。没想到老莫还真是条汉子。桂花这样想着，闷闷不乐往回走。走到半路，撞见了礼义。

“桂花，吃一口看看，能不能把这个磨给娘吃？”桂花吃了一把，尽管涩，却又一种意外的甜。她把炒熟的麦粒放在石磨上，磨成面粉，用开水冲成粥状。礼义端到他娘面前：“妈，这是今年新麦炒的，您吃看看香不香？”

他扶着他娘，桂花拿来勺子，礼义喂了小半碗。正好卫生员也来了，告诉礼义不能给老人吃新粮，可是又实在没有可吃的东西。看着他母亲躺在床上，日渐消瘦的身子，他却拿不出一点吃的给母亲，不禁跪在雨里痛哭起来。

“礼义！”不等桂花走近，他站起来，一口气跑到社场。大家伙正拿着镰刀去割麦，他也赶紧拿着镰刀跟后。就这样，雨大就回来，雨住就开镰，一个下午，总算割了有两个钟头的麦穗。大牛棚堆满了。

桂花和阿狗媳妇和几个妇女，专门将麦头理顺，然后再交给宋玉兰汪晓梅她们。她们接到手里，两手抓成一束，使劲甩干雨水，再用蕌草扎成一小捆，头朝下，挂在墙上早就钉好的钉子上。每隔三步远，就有一个人拿着芭蕉扇在扇，从这头扇到那头，煞是壮观。

“我的乖乖，比侍候坐月子的儿媳妇还难！”宋玉兰扇了一会儿，觉得两臂酸痛。

“坚持吧，说不定老天爷开眼，明天就好天了呢。”汪晓梅在挂捆好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