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遭创伤

每一次创伤都是一种成熟;每一种成熟,都是幸福的预兆。

——题记

他们把独轮车藏在草垛后面,贴着草堆,猫着腰,屏住气息。声音越来越近,一辆自行车披着星月,快速飞过来。“站住!”徐礼义一个大步,伸手抓住了自行车把手。

“谁?”两人同时问了一声。自行车向桂花直撞过来,礼义手疾眼快,抓住车龙头,自行车扑通倒在了路上,铃铛发出一声脆响!

“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东西!”来人吓得不停地说。

礼义听声音熟悉,刚要问是谁。

“礼义哥,我是阿狗子!”刘桂花摸着车上绑着的两袋子东西,“你这是……”

“不瞒哥嫂说,这是粉丝,我现在赶去外地把它卖了,去弄点钱。老婆快要做月子,家里一口粮食都没有,看着心里急啊,只能冒险去换点粮食回来。”胡阿狗叹了口气,“没有办法的办法,再不想法弄点粮食,恐怕孩子得饿坏了!”

“那你这不是投机倒把?”刘桂花嘴快,“如果要被逮到,罪可有你受得了。”

“桂花姐,我受点罪不要紧,只要一家人能吃饱肚子,就去坐牢,我也心甘情愿。请你们给我阿狗子保密。”胡阿狗连连作揖。

“阿狗兄弟,苦了你了,一家七口,你比我累得多,放心去吧,我和桂花决不会说一个字!”胡阿狗急着赶路,千恩万谢地走了。

做这种生意很辛苦,每天路上行程就是几百里,当天去,隔天回。去年山芋收成不错,这儿的山芋粉丝比较便宜,拿到外面去卖,找点差价,或换点粮食回来。这个事阿狗对他说过,还约他一起去,礼义没有自行车,只好作罢。

第二天,生产队不知怎么的没有早早通知上工,桂花和礼义睡到自然醒。刚吃早饭,就听见有人敲锣打鼓地过来了,刘桂花端着碗就出去了。

只见五六个青壮年敲着锣打着鼓走在前面,后面是王秀兰推着独轮车,车上是一筐头萝卜和大白菜,接着后面是一群人,他们喊着口号“坚决打倒资本主义,投机倒把就像我!”他们喊一句,王秀兰旁边有一个穿着军装的汉子,就冲她吼一句,“喊!”王秀兰昂着头,大声喊:“我自己种的东西,换点粮食吃,不犯法!”

“这贼婆娘,你喊的是什么?”一人上去给了她一巴掌,给我喊:“投机倒把就像我,资本主义狗汉奸!”王秀兰头一甩,白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王秀兰怒目而视,那个人打了一下,她险些跌倒。

“喊!”声音大点。”走在旁边的一个年轻后生冲着她吼道。

“我没偷没抢不犯法!”王秀兰忽然高声喊了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是啊,她房子前后,栽种的东西,自己不舍得吃,去换些粮食,这有何不可。

这时又有一个人过来,拽着她的头发:“喊,大声喊!”刚挽起来的头发又散落开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一甩,头发甩到脑后。

“喊!大声喊!”

王秀兰看着他,不说话。刘桂花冲上前来,想说话,被游行的队伍冲开。她看着王秀兰的背影,觉得像再看一位英雄,满是敬意。

“你们不能这样!”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张开双臂,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拦在队伍前面,游行的队伍停了下来。

“乡亲们,大哥大姐,大叔大婶们,请你们说说我家秀兰到底错在哪?她不去换点粮食,你们是不是指望我们这些孤儿寡妇的饿死不成?”

“就是啊,不偷不抢,自己种的东西怎么就不能卖?”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大声说。

“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这是在投资倒把!”在王秀兰身边的那个年轻后生大喊一声,“如果谁再乱说,一起批斗。”

“这位年轻人,请你说话放开眼睛看看,”徐礼义拉过那位年轻人,“你看看,如果不换点吃的,他们就得饿死。”

有四五个孩子,追着队伍哭,有一个孩子倒在地上。徐礼义抱起他,“开春以来,很多人家就没有粮食,我们不管怎么样,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对不?”

“对,礼义说得对。要不然,真有饿死的可能。”

“让我干啥就干啥,礼义叔,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也是两顿没吃了,不过这游行还得必须下去。”那两青年跑向队伍前面,高呼口号,游行继续进行。

礼义从家里端来一碗水,老人喝了下去。她是王秀兰唯一的姨母,老伴去世后,就帮着王秀兰照顾着家。看老人哭的可怜,礼义让几个人,将老人搀扶着送回去了。

“礼义,那种时代已经结束,怎么还游街批斗?早就听说上面有政策,让一部分农民先富起来的,不要说富,现在就是为了自己的温饱,却都不行,这是为啥?”桂花想不明白,礼义也想不明白。

“算了,我们这样的出生,还是少说为妙。”

“你赶紧去你表舅那打听打听,怎么会这样?看来烧窑还真有问题。”他又叮嘱了两遍,吃完饭,出工去了。

刘桂花收拾一下,准备去她母亲那儿,请母亲去余书记那儿问问情况。她找来找去,家里只有十个鸡蛋,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她拿个小篮子,扯了把麦秸,将鸡蛋一个个放了进去。

她又到东厢房,将上次领的一袋红糖拿出来,放进篮子里。说是领的,其实她知道,这只不过是郑强国的借口而已。

刘桂花在家排行老大,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最小的妹妹红莲比灵灵大七岁。灵灵出生后,基本是红莲带大的。

她拿过红糖刚要盖上箱盖,看到箱底一块紫红灯芯绒布料,这是她30岁生日时,礼义替她扯的,一直压在箱底,没舍得做。

她小心地将布拿了出来,紫红色的布料平整光滑,显得雍容华贵。如果做成旗袍,再在前面绣上粉红色的荷花与绿色的荷叶,一定好看。她犹豫了一下,将布放进篮子里。

娘家离花园大队也不过是五里的路程,天空如洗,一条小路像长蛇在她脚下移动。肚子饿得咕咕叫,桂花捧了小河里的水喝了一通,又开始走。水喝得多了,一走路,就晃荡晃荡地难受。

就不由得唱起了刚学的《回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了个胖娃娃呀,咿呀伊兹喂……”

“瞧你那嘚瑟劲!”沉浸在欢乐中的刘桂花,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推,惯性使她向右侧地下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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