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磨练了一部分人的意志,也夺去了一些人的坚强,甚至是生命。
——题记
阿狗听了破棉裤上沾着的烂泥也不揩一下,跟着礼义来到工地。臂膀一挥,就铲起了一大块。他有的是力气,可惜这活不是一个人干的而已。
“弟兄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你看那胡阿狗还高兴呢?保不准人家给他卖了,还替人家数钱!”礼义知道,又是汪晓梅在挑事了,他紧张地看了一眼桂花。
“礼义哥就是将我卖了我也乐意!”没想到,阿狗大着嗓门回应了一句。
“就是,将你卖了你也高兴,傻瓜一个!”汪晓梅扔过来一句话。
“我就傻瓜,我愿意!”阿狗看着她,“在最困难的时候,一个能竭尽全力帮助你的人,一定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好人。礼义哥就是。”
汪晓梅哼了一声,无趣地走了。
太阳出奇的好,早饭后就开冻了,靴子踩在泥土里,扑哧扑哧地响。没走几步,脚上就黏成两个大泥团。很多人脱掉破靴子,赤脚干活。
郑强国拿着记工本和徐仁德巡回了一圈,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能够按照进度完成。郑强国看着礼义一路哼着小曲,大踏步地过来了,就说:
“礼义,来一段,只当给大家伙打打气的,好不好?”不少人跟着附和喊“来一段,来一段!”礼义也不客气,放下扁担,抹了把汗水,“太阳出来罗儿/喜洋洋哦/郎罗。挑起扁担朗朗扯/光扯/上山冈吆……”
雄浑的男高音在空旷的土地上飘扬。一曲歌罢,很多人都要求他再来一曲。礼义一眼看到桂花一脸不悦地走来,摸着头呵呵地笑,“大哥叫我唱的。”
“挂廊擦屁股——你就喜欢露一手,”桂花白了他一眼,“不唱两句,心里难受,是不是?”说着,回到河底,低下头,用力铲起一块淤泥,向礼义砸来。众人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礼义不仅会唱歌,还会拉二胡,打扬琴说评书。结婚后,桂花和他约法三章,没有她的允许,不许他唱歌。
因为,桂花知道,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只要礼义一开口,就会招蜂引蝶。有一次一个姑娘找上门问礼义结婚了没有,闹得桂花关了他几天禁闭。今天礼义一高兴,把规矩忘了。
礼义见桂花生气,赶紧走过去夺下她手里的铁镐,“娘子,为夫这厢给你赔罪了!”
吃罢饭,桂花和礼义立即赶往胡阿狗的工地,他家分在南半边,上层淤泥稀松的,可是下面却硬邦邦的挖不下去。徐礼义和胡阿狗只能用铁锨像摊煎饼一样,一层一层地铲,刘桂花这才知道胡阿狗说的都是真的,朝阳和不朝阳确实不一样。
她想起了郑强国的话。她家那个阄根本就没放在里面让大伙抓,是郑强国玩的一个小把戏。礼义去抓的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阄拿出来,礼义当然抓着好阄了。尽管汪晓梅对分工的长度有怀疑,但是也没有觉察到这手段,要不然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刘桂花心里暗暗感激郑强国,对他昨晚轻薄自己的恨意,一下子消失了。
傍晚时分,徐仁德的两个儿子也来了,胡阿狗见了搓着两手,不好意思地说:“家兴,家旺,你们……”
“没事,老爷子让我们兄弟俩来帮衬帮衬!”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傍晚,阿狗的自家兄弟又来了三人,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干起活来更快!
风像跟谁怄气似的贼响,原先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现在冷风一吹,像浸在霜里一般。桂花被几个男人赶了回来。干活的时候,好像没觉得怎么累,可现在觉得两条腿像装满了铅,抬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挪到村头,两条腿像棉花,再也挪不动。她在村头大碾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捶打着又酸又疼的腿,风冷冰冰的朝她怀里钻。
“快啊,大家快去看啊,东头砸死人了。”夜幕中不少人向村东头跑去。
她浑身一哆嗦,东边,会不会是她家?一丝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家里跑去……
“不是,不是!”她跑到跟前一看,出事的是东头第一家,而她家是第三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出事的是徐永俊家,徐永俊今年62岁,老伴去世早,未留下一儿半女。因为他身材高大,皮肤黑得像墨水,大人小孩都喊他黑塔子。生产队的棉花、大豆、西瓜、豌豆、小麦、玉米等等,这些看管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的,因为他无儿无女无牵挂,不会把生产队的东西往家偷。
黑塔子有个缺点,睡觉时爱打呼噜,而且还像唱戏一样抑扬顿挫,好远地方都能听到,胆大的孩子会趁他午睡的时候去偷点豌豆、香瓜,拔几颗毛豆,刨两把花生等等,胆小的孩子绝不敢去偷的。因为黑塔子不管是谁家孩子,他都不留情面,对大人也一样铁面无私。
去年秋天拾棉花时,刘桂花想给儿子做双棉鞋穿,在袖笼里偷偷塞了几瓣,不知怎么就被他看出来了,非逼着刘桂花将棉花拿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刘桂花只得将几瓣棉花上交,为了以儆效尤,生产队还扣了刘桂花5分。那一段时间刘桂花看到就恨他,到现在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打过一声招呼,没想到现在竟然被砸死了。
刘桂花从地上爬起来,来到了出事地点。人很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将倒坍的房屋围了几层。她挤进去一看,东西走向的三间房子,屋脊像被子一样,从中间严严实实地盖了下来,四周的断垣残壁像一颗颗锋利的牙齿。看不到床铺在哪,十几盏马灯被挑在空中,十几个男人用绳索将倒塌下来的屋顶穿好,一齐用力想把屋顶掀起来,可是吆喝了几遍没有用,只好先耙去茅草,再拆柴望,最后抽去行条。
男人们没停着,妇女也加入进来,往外收拾东西的,将泥土往外扒的,胆小的远远地看着的。桂花转了一下,回家找了一把三齿耙子,也加入了救人的行列。
徐永俊终于被刨了出来,他侧卧着,身上都是泥土,一根横木正砸在他的胸部。几个男人抬去行条,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废墟下抬了出来,他的头像斗败的公鸡向后耷拉着,漆黑的脸此刻却灰白得可怕。早有人找来了平板车,几个人拉着他向大队部卫生室跑去。
“徐永俊真的被砸死了?”礼义娘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张望,见桂花回来问道。
“不知道,不过看那样估计没救了!”桂花放下耙子,浑身像散了架,挪到门槛,脚再也抬不起来,人软软地瘫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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