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福禄心中一阵阵的兴奋,因为他明确的发现,自己竟然敢跟赵一刀这样直接的说话了。这是这二十年来,第一次敢说的这样的直接。他觉得这是具有标志性的意义的,于是他开始懊悔,为何这个场面是在赵一刀家发生的,院子里除了赵一刀的三个闺女之外,并没有别人,所以他的这场壮举,缺少了见证人。但他还是在内心里,自我感慨了半天。
自从多年前,他被人们扭着手臂,弓着腰拉到街面上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赵一刀背上背着的那把大号的砍刀 ,这让他胆战心寒,想起了当初他小的时候,在县城的西门外,看到的处决人犯的场景,就是类似这样的大砍刀,手起刀落,血光四溅,但人头没有立刻落地,脖颈还有一半相连 ,于是那刽子手就一刀又一刀的砍,人犯痛苦的嚎叫如杀猪。
当时被人们押着的左福禄心里特别的恐惧,担心自己也会落得像那个人犯那样的下场,不过他暗自猜想,赵一刀背上的大刀寒光闪闪,刀刃煞白,想必一定很锋利 ,这样的话,即便砍自己的头,也一定不会像小时候看到处决人犯那样的痛苦,只希望自己被处决的时候,祖宗能够保佑,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干净利落,不受痛苦。
但庆幸的是,愤怒的人群把他按倒在地,声泪俱下的控诉他的黑心以及对劳苦大众的剥削罪行之后,一群不顾头也不顾腚的拳打脚踢,赵一刀分开人群,只是一棍子,打断了他的腿之后,他顺势假装晕倒,便暂时的躲过了一劫。当时他在心里对赵一刀的恨之外,多少还是有点感激的,这种感激,就好比被砍头的人犯,对锋利的刀的感激,一下了解,不受多余的苦。
但那恐惧却在那一天在左福禄的心里扎根,一直到现在。不管这番话输出口之后,会不会起作用,暂时已不重要。赵一刀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在犹豫,于是开始沉默,这样的沉默,让左福禄的心里的恐惧,再次萌芽,但好在沉默很快结束,赵一刀抬头 ,对左福禄说:
“叔,要是……要是我想娶青莲妹子呢?您老,同意不同意?”
咔嚓!
左福禄的脑海里打了一个霹雷。腿脚一软,不过他还是强稳住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赵一刀,这简直太意外了。不过他还是很么都没说出来,而是一扭身,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去了。
于是第二天,他找了好几个见过世面的人,侧面的打听一个问题,那就是,乡长和武装部长,谁的官大。但得到的答案却并不一致,有的说,乡长是一乡之长,五顶山公社的所有的事情,都归乡长管,乡长就好比衙门的大老爷。
但还有人说,武装部长官大,虽然看上去归乡长管,但武装部有人有枪,枪杆子才是硬家伙,要是到了劲头上,还是这东西的嘴里有话。再说,高乡长是调来的,武装部长赵一刀是坐地户,本来就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当然还有人说,都大,都是不小的官,也都是一家的,不分大小。
万般无奈,晚上左青莲回家的时候,左福禄只好把她叫到跟前。左福禄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腿脚没以前好用了,嘴巴说话,也日渐的不利索了,所以要言简意赅,并且抓紧时间。
“高乡长那边托人稍了话,说看中你了,想找人上门来提亲……”
“啊?”
左青莲大惊,
“高乡长?他都多大岁数了……”
“多大岁数?才三十出头,比你大不了几岁啊……”
“不行不行,人家是乡长,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左青莲使劲摇头。
左福禄虽然嘴巴不好使,说话不利落,但脑子仍旧灵活,他察言观色,发现左青莲拒绝的彻底,应该是法子内心的不同意。于是他又说道:
“赵一刀年纪也大,比高乡长也大……还有三个丫头……”
“三个丫头咋了……我……”
左青莲接上话茬说道,可刚说了一半,觉得好像中了左福禄的计,赶紧闭嘴,抬头看着左福禄。
左福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哎,看来,这事老天爷的意思啊……你这也不嫌赵一刀的岁数大了?”
左青莲低头沉默。
“我问过赵一刀了,他说对你有意思,想娶你过门……”
“真的?他真这么说的?”
左青莲抬头,看着左福禄,一脸的惊喜。
“哎哎哎,你看你这幅样子, 女孩子家家的,一点都不矜持点,我跟他说了,要娶我的闺女,要明媒正娶,找人上门提亲,还要八抬大轿,三牲彩礼……”
“行了行了,他家三个孩子,能吃饱饭都不错了,那还有什么彩礼……”
左青莲急忙说道。
其实左青莲是完全意外的,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左福禄支持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婚姻大事上。其实相比之下,高乡长单身,三十出头,前途无量。而赵一刀快四十岁,三个闺女,进门就是后娘。
但这种事,是没法讲出道理的,就连左青莲自己都讲不出道理。
尽管左福禄这一辈子,难得明白了一次,难得顺着左青莲了一次,但多少还是遇上一些小小的坎坷。白喜兰嘴巴快,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竟然接到了给高乡长说媒的活计,并且急不可耐的找人探了高乡长的口风,以为这是一件极为简单的差事,以为自己扬名露脸的机会来了,但万万没想到,左福禄自己却变了卦。而且看左福禄的意思,好像没了挽回的余地。
她大失所望,也觉得这事然后自己丢大了面子,并且面子是丢在了高乡长的面前,于是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当着左福禄的面大闹了一场,不肯罢休,非要左福禄给个说法。左福禄嘴巴不好使,便再次使出了绝招,眼睛一翻就晕倒,这一招再次奏效,白喜兰知道他前阵子中了风进了县医院的事,便吓的赶紧溜走。
其实整件事的脉络,是左福禄先看出了高乡长的心思,并且看准了,找了白喜兰,白喜兰心急,先在高乡长那边通了话,但左福禄又反悔,整个过程中,高乡长是遭了戏耍,但高乡长毕竟是乡长,有文化有涵养,在这件事上高风亮节。尤其知道了左青莲看中的是赵一刀之后,便没多说过什么。
毕竟赵一刀是自己的同事,之前赵一刀被白喜文和陈寡妇诬告的时候,左青莲便忙前忙后的给赵一刀出头,那时候高乡长就已经看出了点端倪,但总觉得,两人相差十多岁,赵一刀又有三个闺女,这事不太可能。但如今已成事实,高乡长在笑着祝福的背后,心里却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突然觉得,自己有文化,有地位,却没比得过一个文化不如自己,身家背景也不如自己的赵一刀。
赵一刀和左青莲的事,很快公开了,人们惊讶之余,突然发现,失去了一个背后嚼舌头根子的话题,人家男无妻,女未嫁,虽然赵一刀家有三个闺女,但左青莲自己愿意,别人又能说啥?更何况早有风言风语,说赵一刀早晚要调到县城去当大官,所以岁数稍大一点,拖累几个孩子,那又算得了啥。
更有人感叹,说左福禄到底是左东家,世道虽然不同当年,但人家的心智,还是比普通的人强上百套。
左青莲和赵一刀的婚事操办的很快,主要原因是左福禄心里着急,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想在自己入土之前,看到左青莲找到归宿。但左青莲和赵一刀结婚的那天,左福禄还是掉了眼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进门当后娘,总觉得是委屈了左青莲。
当天的婚礼办的还是相当热闹的。赵一刀是乡里的干部,名声在外,五顶山下辖各村子的班子都派人来贺喜。高乡长也亲自来了,当了证婚人,当着大家伙的面,宣布他们正式结合。
赵一刀换上了一身军装,左青莲也穿了一件大红的上衣,头发上插了两朵花,这两朵花,是大凤带着二凤和五岁的三凤特意跑到了南面的山坡采摘来,并且亲自给左青莲插在鬓角的。在热闹的人声中,两人颇为害羞,大凤带着两个妹妹,躲在人群后笑的合不拢嘴。
倒是二凤会说话,冲出人群,来到左青莲的面前,喊了一声娘,人们再一次哄笑,可左青莲却流了眼泪。
这两年的日子没前几年那么艰苦了,但婚礼摆酒席还是不可能的,人们祝贺了一翻,喝了茶水,吃了喜糖,就纷纷离去了。赵一刀和左青莲再次的拜了左福禄和左陈氏,送走了高乡长,当面感谢了帮忙张罗这场婚礼的赶大车的李学东,天就已经黑了。还回到新房的时候,却听见三凤在哇哇的哭。原来赵桂兰想带着三个孩子到自己家去住,毕竟这是赵一刀和左青莲的新婚之夜。大凤二凤都大了,懂事理,可三凤死活不肯,非说赵一刀不要自己了,要把自己和四凤一样送人。
左青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抱起三凤说,
“不怕,不怕,有青莲姨,晚上跟青连姨一被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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