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啊……”
高乡长递过一个搪瓷的茶缸,里面有新沏好的茶水,丝丝缕缕的热气从茶缸中慢悠悠的冒了出来,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出来。这种味道也只有高乡长的办公室里才有过,因为茶杯里泡的茶与普通的大红茶不同,颜色清淡,味道也清香,这种茶是高乡长前阵子回县城的时候带来的。
高乡长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充其量三十出头,赵一刀眼看着四十岁,两人相比,差异的不仅仅是年龄。
高乡长是从县城调来的,据说家里的父母都是老干部,都在县城官居要职。按理说他完全可以在县城里找个不错的工作,但据说是他爹强行让他来到五行山来做乡长的。按照他的话说,年轻的干部,要先到基础群众中去,先到农民中去,只有彻底的了解了劳苦大众,融入其中,未来才知道该怎么为人民服务。
高乡长向来就听他爹的,从骨子里给他爹就有一种敬畏,不管心里是否愿意,他爹发的话,向来只有遵从。他不争不抢,性子缓,脾气好,不管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自从来到五顶山公社这么长时间以来,人们对他的口碑还算不错。
在对这件事的处理上,他稳重的性格,表现的一览无遗,按理说这是一件大事,如果证据确凿的话,赵一刀非但这个武装部长当不成,严重的话还会被送到县城去,接受组织的审查。
高校长的脸上带着微笑,这是他一向的习惯和作风,不管遇上天大的事情,他都会保持这个样子,所以在一些明眼的人看去,都会感觉到高乡长实际上是个深邃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宠辱不惊,这才是最难的事情。
“老赵啊,这个事儿已经发生了,你愁眉苦脸的也没用,咱们现在首要的是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现在屋子里没有别人,你跟我掏句实话,这事儿你到底做过没有……”
赵一刀一脸的急迫,他不知道此刻该用怎样的语言,能一下子让高乡长相信自己。他向来不善言谈,尤其面对这种问题。
他觉得浑身发紧,双手攥成拳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憋了好半天,才对高乡长说:
“高乡长,我是个啥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哪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高乡长点了点头,
“老赵,这话不用多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其实说句不该说的,就算你想找女人,也肯定会有更好的……不过这事儿重点不是我相不相信,是你该如何证明的事儿你没干过……”
“老高,那你给出个主意,我到底该咋证明自己才好……”
赵一刀早已手足无措,他往前窜了窜身子,问高乡长道。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此。
“法子有两个,第一个,是找到陈寡妇肚子里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只有找到了孩子的亲爹,你的冤屈自然就洗清了。第二个,就是去做那陈寡妇的工作,让她自己承认,不是你干的,不过这可有点难,她都告到我这来了,估计你们青莲河的人也都知道了,她要是再换了口风,那她这张脸可能往后就没地方搁了,严重点说也算是诬告,诬陷国家干部,那是犯法的……”
赵一刀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这两个法子对他来说,都势比登天。
“老赵呀,这件事我先替你按着,先不往县城里报,也先不让大家伙乱传,可这种事情你也知道,我肯定压不了几天,所以你得抓紧……”
离开五顶山公社的大院,站在门口,赵一刀突然感觉到茫然了,眼前的这条大路直通青莲河,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都要走上两遍,早晨骑着自行车来上班,晚上还要赶回家去,这条路是如此的熟悉,和此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他的眼前甚至会闪出这样的场景,青莲河的男女老少,此刻都已等在路口,人们围成一团,熙熙攘攘的接踵摩肩,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他回来,只要他一照面,人们就会把它围拢到其中,七嘴八舌的问起他和陈寡妇所谓的风流韵事。
他甚至恍惚的看到人们,人们开始向他吐着唾沫,在背后指着他的脊梁,骂他是个流氓。
他不敢往前走了,仿佛离青莲河,只要近上一步,这样的风险便会增加十分。
“咋样啊?高乡长咋说的?”
赵一刀刚刚蹲到墙根儿处,左青莲就走到他的跟前,看着他的脸问道。
其实此刻的赵一刀,最怕见到的却是左青莲,这种恐惧甚至更甚于他面对青莲河的人们,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窜了窜,躲避着左青莲的目光,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
“他说先按上几天,让我想办法弄清楚真相……”
“那就赶紧回去想办法呀,你在这蹲着,能有个啥用?”
左青莲腾的站起身,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看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哪像是一个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说你性子耿直,脾气暴躁,我看你就是个怂蛋,啥事儿干过没干过,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咱问心无愧,说到天边上去咱也没干过这缺德的事儿,那你怕个啥?赶紧站起来,跟我回青莲河!”
左青莲使劲的拽了他一把,赵一刀顺势站了起来,这才敢回头看了看左青莲的脸,她眉头紧皱,眼睛瞪着溜圆,嘴唇绷着,一脸坚毅的神情。
这竟然让赵一刀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他的媳妇难产的那个夜晚,自己仍像今天这样手足无措,而当晚的左青莲大踏步的冲进了屋子,给自己的媳妇儿接生的时候,正是这样的表情。
他的心里不由得一紧。此刻左青莲已经进了院子,稀里哗啦的推着他那辆自行车,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车把,跨到车上,左青莲一片腿,坐在车子的货架上,就这样,两个人回了青莲河。
左青莲让赵一刀先回家去,这种事情自己先去打个前站,手足无措的赵一刀也只好听他的。下了自行车之后,左青莲径直奔了西街,来到白喜文家的门口,白喜文刚从茅房里走出来,两手正提着裤子,见到了左青莲,把他吓了一跳,慌忙的记好了裤带,两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打开了院门,立刻换做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到:
“哎哟哎哟,这不是青莲么,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其实他的心里是存着恐惧的,上次他顺口说的,和左青莲睡过一觉的事,刚刚过去没多久,他一直担心着,左青莲会上门来找自己的麻烦,可事情过去之后,左青莲却一次都没来,这让他的心里更没底。
“我就问你,陈寡妇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左青莲就站在门口,并没往里面迈步,双手叉着腰,直截了当的问道。
“啊?你说啥?”
白喜文被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刚才临时在心里想起来的一些应对的言语,瞬间都失效了。
“青莲妹子呀,看你说的这是啥话?我的心里一直装着谁,你还没有数吗?要不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前阵子也不至于喝了点酒之后,把那些话都顺嘴胡说出来呀……哥哥知道是我的不对,可还不是因为我太惦记你了,所以有点儿急功近利,那你心里怪我,我也知道,但也不至于拿屎盆子扣在我的脑袋上啊……”
白喜文巧舌如簧,这一番话来得及快,说完之后,他的心里颇为满意,觉得这不仅化解了上次那场风波的尴尬,还借机会向左青莲表达了自己的真心,白喜文对自己的口舌一向十分的自信,也正是如此,在他面对那些女人的时候才能游刃有余。
“我问你啥你就说,你就说那孩子是不是你的就得了,我可告诉你,你得跟我说实话,你要是跟我撒谎的话,有一天出了大乱子,这事儿弄明白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白喜文的时候,左青莲向来没有好脸色,三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白喜文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头,换做一脸严肃的表情:
“青莲妹子,我对天发誓,这事儿绝对不是我干的,要不然的话我……”
“行了行了,别发誓喊愿的,我不信这套……”
左青莲拦住白喜文的话茬,扔下这一句之后转身就走,弄得白喜文只好呆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继续往西接走去了,他心里清楚,左青莲这是去了陈寡妇家。
白喜文摇了摇头,心里暗暗的叨念,看来这事弄大了……
陈寡妇的家里有一把躺椅,这是当年他的男人还活着的时候,亲手给他做的,当时还伐了屋子后面的两棵小杨树。她通常会在无聊的下午,把这把凳子搬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下,靠在上面,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儿,嘎巴嘎巴的磕着,闭上眼睛消磨时间,
今天也如此,不过她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腾腾的脚步声时,慌忙的坐起了身,满脸带笑的转过头朝门口看去的时候,发现是左青莲,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