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对刘玉梅的打击很大,就这样在屋子外面躲了一阵子,一直听见屋子里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的停止,又听到一男一女小声的打情骂俏,又听到那女人咯咯的媚笑,又听到吧嗒吧嗒白喜文的嘴巴啄那女人脸蛋的声音,又听见那女人半推半就的娇态声,又听到白喜文睡着的呼噜声……
刘玉梅这才壮着胆子,挣扎的爬起身,悄悄的溜出了屋子,顺着来时的路,摇摇晃晃的落荒而逃。她浑身发软,眼前发黑。
“恬不知耻、臭不要脸……”
她开始搜肠刮肚的想出一切粗鄙的词语来在心里暗暗的咒骂那个尚不知是谁的女人。但当她走到自家屋子后面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突然觉得,刚才自己想出的这些词语,却都可以用来形容自己。自己有家有口有男人,不也曾像那个女人一样,跟白喜文搂抱着滚在一起?自己不曾跟白喜文打情骂俏?那么,自己和那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的想法一出,刘玉梅惊了一身的冷汗,回忆起自己与白喜文的每一次幽会,门外会不会也有另外的一个人在悄悄的听着声音?外面的人知不知道屋子里的女人是自己?会不会总有一天把这事宣扬出去?
这让刘玉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寝食难安,甚至不敢出屋见人,总觉得那个曾在外面听到自己和白喜文欢愉的声音的人,就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当众把这事情说出来,详细到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乃至于到了青莲河召开全体村民大会,公开选举妇女主任的那天,刘玉梅都没敢出门,就这样,她缺席了这次选举,左青莲理所当然的,当上了青莲河的妇女主任。
据说当天的场面十分的热烈,大多数村民对左青莲的当选还是十分赞同的,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虽然投了赞同的一票,却在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还记得当年左青莲和赵一刀之间的绯闻,更是因为高乡长也来到了现场,并且公开表示,赞成左青莲担任妇女主任一职。
五顶山乡下辖十三个自然村,小小的青莲河选个妇女的官,高乡长却能亲自到场,这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尤其是左福禄,左陈氏搀扶着他,颤颤巍巍的村公所,挤在人群的外面,看见高乡长满脸笑容的握着左青莲的手,五顶山乡照相馆的刘师傅弓着腰俯着身,咔嚓一下按动快门的时候,别在高乡长身上的那件中山装上衣口袋里的那只钢笔,正好映里一下太阳的光芒,亮光恰好刺中左福禄的眼睛。
左青莲上任之后,立刻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拿着村子里户籍名册,挨家挨户的重新统计妇女的信息,主要是那些年纪大、裹小脚的。因为这样的妇女生在旧社会,所以多半并没有名字。用一个“氏”字代替,自己娘家的姓氏放在夫家姓氏之后。这样典型的代表,就是左青莲她娘,左陈氏。
“啥,名字?不是左陈氏么,这么多年,都这么叫啊,小时候倒是有个小名儿,都忘了……”
左陈氏看着端着本子,掐着钢笔,一本正经的坐在面前的左青莲,眼睛睁的老大,似乎完全不能理解。
“把左字去掉,你姓陈,陈是你的姓,你嫁给我爹但不能连姓都改了,你和我爹,是平等的……”
“平等?你爹当家作主,我烧火做饭伺候,这不挺平等的么……”
“扯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到咱们左家,他不叫左陈氏叫啥?”
左福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弓着腰叼着旱烟袋,一脸不屑的说。
“这都啥年代了,新社会了……”
左青莲话刚说了一半,左福禄抬起头,在凳子腿上敲了一下烟袋锅,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袋锅里没燃尽的烟丝,四外的崩散,打断了左青莲的话茬道:
“新社会不假,十来年前就宣传过什么男女平等也不假,你们这一辈子人,将来嫁了人找了婆家,跟不跟夫姓我也管不了,可老祖宗传了千百年的规矩,你不能从我这就改了……”
这是左青莲当上妇女主任以来,遇上的第一道难题,她心中纵有千万个道理,却都无法跟她爹左福禄讲的清楚。她懒得再跟他理论 ,撂下一句“那你就抱着你的老规矩过日子吧!我娘姓陈,不姓左!”便气哄哄的离开,自己做主,把他娘左陈氏的姓名,在户籍本上做了修改,叫陈秀英。
第二件事,是在五顶山乡的医院,请来了大夫,集中的给青莲河的妇女做体检,当然这件事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五顶山的大夫里,有男有女,村子里那些妇女,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让男大夫给做体检,甚至有人背后里暗暗的嚼舌头,说这左青莲在县城里呆了两年,净学了一些没羞没臊的东西,难怪当年人家赵一刀媳妇前脚一死,后脚就主动的上门给人家照顾孩子,毫不避嫌。说不定她在县城的医院上班的时候,男男女女的都混住在一起,所以早已习惯。
总之怎样难听的话都有,还有一些拒绝参加体检,是因为害怕会查出病来,到时候不治心里膈应,治病的话,耽误了活计不说,还要破费花钱。
左青莲挨家挨户的走,一字一句的劝,掰开了讲揉碎了说,告诉大家伙,人有三不避,不避父母,不避夫妻,不避大夫,检查就是为了提早发现病,提早发现,提早解决 ,这样才能避免小病变大病,轻疾变重疾。
可人们就这是这样奇怪的东西,总是对主动而来的事情,主观加上怀疑的态度,首先思考的,并不是这件事,对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好处,想的确是张罗这件事的人,是否会从中得到好处。
在这样固化的思想的引导下,人们开始胡乱猜想,并自然的把这种猜想毫无原则毫无限制的扩大、扭曲,最终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于是村子里又有传言,说这些大夫,没病也会编造一些病出来,为的就是让人们花钱看病,左青莲从中得利。
妇女工作遇上的困难不少,也各种各样各不相同,但左青莲最不怕的,便是这些风言风语,如果怕的话,早在三年前,就不会因为赵一刀的四闺女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了。看着那些迂腐不化的妇女,看着那些油盐不进的人们,左青莲突然觉得,自己所肩负的这项工作,要干的事情还很多,要走的路还很远。
第三件事,是左青莲最重视的,她觉得,之前所遇到的种种困难,在做好了这件事之后,肯定会逐渐的得到改观。她求东村赶大车的李学东赶着马车跟她去了一趟五顶山乡,找到了文化站的杨站长,软磨硬泡的弄来了一百多本书和十几套样板戏的服装和锣鼓家伙。
回来后又带着几个人,把村部院子靠着西山墙的那五大間闲置的仓房里的东西,都倒腾了出去,扫房顶,刷墙壁,清地面,摆桌椅,整整折腾到天色渐晚,这才弄出个模样来。
把那百十来本书整整齐齐的摆在角落里的一个柜子上,样板戏的衣服安排一个妇女拿回去浆洗,找了村子里几个会大锣鼓家伙,懂得拉二胡吹唢呐的人,跟他们商量妥当,最后才裁剪了几块大红纸,写上了几个大字,贴在了外面的窗子上:
“青莲河妇女文化活动室”
这一番折腾,本就吸引了很多村民的好奇,一些人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于是充满了好奇。左青莲进了赵村长的办公室,赶大车的李学东在手心啐了点唾沫,搓了搓手,用力的摇起了广播喇叭的发电机,在一阵嗡嗡的声响中,那台锈迹班班的机器上的灯泡闪了几下就亮了起来,左青莲拿起话筒,吹了两下,于是挂在村部院子中间那棵大杏树上面的铁喇叭,便嗡嗡的响了起来。她兴奋的向村民们宣布,青莲河妇女文化活动室正式开门了,农闲的时候,茶余饭后,不管早晚,妇女们都可以到这活动室来,看看书,唱唱戏……
这件事一下就引起了几乎所有妇女的兴趣,人们纷纷赶来,站在屋门口往里面张望,几个胆子大的,先进了屋子,但只是东看西看的不敢动弹。最后还是几个小孩子直奔书架子跑了过去,摸出几本书看了起来,边看边叽叽喳喳的讨论。这样欢愉的气氛感染了更多的人,人们这才纷纷进屋。不过这些妇女,更感兴趣的,确实那些花花绿绿的样板戏的服装,有的扯过一件披在身上,模仿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剧目里的桥段,扭动腰肢咿咿呀呀的唱了几句,屋子里谨慎尴尬的气氛瞬间消失,人们立刻欢愉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左青莲,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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