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荣誉黯然离开病房，辛副主任都没有任何微表情和肢体上的细微反应。

临走时，护士长还有其他年资低一些的小护士都在不停地安慰着他，言说这样的状况十分常见，很多病人昏迷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虽说是这个理儿，但轮到了李荣誉身上，他还是不能接受。那些护士们始终没有告诉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永远也无法醒来。

回到科里不久。

诊断组的医生便陆续赶到了病房去探望辛副主任。

周慕白和秦文璐，也在这一波里。

天晓得他们是应付差事走过场，还是真心去探望。

单程十分钟，来回起码二十分钟。

而他们这堆人马，前后回来差不多22分钟的样子。

也就是说，除去等电梯的不确定性时间，他们探望的时间最多1-2分钟。

这样的结果，去推断，他们这队人马是真心还是假意，自是昭然若揭。

李荣誉并不想去评说什么。

沉默已是习惯，所以这一刻，他依然选择了沉默。

接着，继续去研究他那些临床科研项目。

深陷一堆枯燥数据不能自拔的当口，李荣誉脑海里顷刻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的，逐渐清晰，定格呈现！那个人，便是现今科室的行政副主任。在辛副主任退休之前，曾力排众议地将这位杨副主任推荐给行政主任。

最终，在接近平局的投票结果之下，被引入了进来。

原本平静的工作间，此刻泛着喧嚣。

通过他们的说辞了解到，整个科室浩浩荡荡的探视人群里，包括了从行政楼赶过去的正主任，却惟独缺少了那个被辛副主任力荐的行政副主任杨骏……

在无烟医院的招牌和六楼空间里，行政副主任杨骏的房间，渐次飘出阵阵刺鼻的烟气。

众人一贯的印象里，这位博士牛人向来注重养生。烟和酒，基本都是绝缘体。

而此刻，俨然换了个人一般，酒倒是不说，烟竟然都飘在了整个走道。惹得大家敢怒不敢言。直到行政正主任赶到时，他才有所收敛。

“抽30根香烟，相当于6.5次CT的辐射量。”

“真有这样的说法？”

“不信我查给你看。”

“Oh My GOD！果然有这样的说法！”

当轮转和规培的医护查到了佐证之后，立即有人提议去制止在自己房间里偷偷抽着闷烟的行政副主任杨骏。

“咳咳咳，杨主任，您房间好像着火了，要大家帮忙灭火吗？”

“对啊，灭火器我们都拎来了！”

轮转规培医生也是够搞笑，还真拎着火红的灭火器站到了副主任的门口，对着他招呼着。

听到了门外的声息，杨副主任也感觉不太好意思，轻咳了两声之后，言说自己已经把火灭了。至于味道，会用霍尼韦尔空气净化器尽快抽吸掉。

几个轮转规培生无功而返地回到了诊断室，有人提议道：“杨副主任从来不抽烟，今天这么个德性，真是蹊跷！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对啊！刚才还顺着咱们的杆子爬，说什么着火了自己灭，真是不靠谱。”

“不是不靠谱，是不着调。”

“你胆子可真大呀，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侃起副主任来了？”

“嘿嘿，算不得调侃吧。刚才探望辛副主任，所有人都到位了，就剩他没去！？”

“也是，好像真这么个理儿。关键是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辛副主任功不可没！”

“忘恩负义！严重点说，真可以这么定义这个人了。”

“相比较来说，李荣誉倒是低调实在得多。”

“李荣誉怎么了？”

“当年好像和辛副主任有着不可调和的过结。没想到，他这个节点，竟然如此积极地救治，悉心地照料！甚至连她当年的爱好都能够如数家珍悉数铭记……”

“是啊！刚听护士站说了，在播放了四十九遍《故乡的云》之后，辛副主任的眼角好像有些意识了！”

“是流泪了，对吗？”

“对！对！对！流泪了！说不定可以因此将她唤醒呢！”

“……”

轮转和规培医生肆无忌惮地讨论着，似乎八卦远比工作更有趣。

当杨副主任满是烟气地从他的房间，走到了诊断室的时候，那些旁若无人议论着他的轮转和规培医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怎么着也不会想到他会鬼魅一般地冒出来。

然而，大约是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所以，他也没有冲着他们发火。倒是一脸苦楚地笑道：“我可能要引咎辞职了，有个病人的PET/CT诊断完全失误。”

“您只是审核者，初步诊断和您没关系！再说了万一有误，也是集体责任。”顿时有诊断医生跟着解围道。

“也是也是，法不责众！”轮转和规培医生也跟着帮腔作势。

“你们这些学生哦，省省啊。这本是和你们无关的事情。”杨副主任忍不住对着几个轮转规培医生叱责道。吓得他们个个噤若寒蝉，直到李荣誉的出现，才算是让他们禁闭解除。

“那个病人的胶片我还没打印。”李荣誉掷地有声地道。

“为什么？”诊断医生惊愕道。包括依然沉浸在惶恐中的杨副主任也忍不住异口同声。

“那个病人的诊断疑点重重，所以我没有急切地打胶片。”李荣誉淡然道。

闻言，吓得不敢作声的轮转规培医生也顷刻发出了连番的感慨。

“Oh My GOD！李医生真是救命英雄……”

“这话怎么说？”

“前面救了辛副主任，这次救了科室。他不是救命英雄，谁是呀……”

“说的也对啊！这就是技术员的厉害之处吧？”

“技术员才是医生！这会儿，医生集体失灵……”

“哈哈哈……”

他们的讨论竟然旁若无人，听得杨副主任面色难堪。

诊断医生们平日里提起技师岗位时，惯常地鄙夷他们为技术员。这些言辞听进了实习规培轮转医生的耳朵，时长日久积水落尘藏污纳垢，如今终于爆发！即便他们当面不反驳，内心里也深深地为幕后英雄鸣不平。今天的事件，也算是见识了到底谁是菜鸟？谁是大牛！

“你们不要太过分，这是科室内部事。常在河边走，早晚要湿鞋，是非常朴素的道理。也就是说，谁都会犯错。事实上科学也是允许犯错的，只是几率不要超过限定值就可以。诊断上的层层把关的确是需要的。我这次只是凑巧了看到，如果不是凑巧，可能也会遗漏，这也怪不得杨副主任……”李荣誉继续解围着道。

“谢谢李荣誉，谢谢李医生。”一身烟气的杨副主任谦卑地点头感叹。

“那个病人不是倾向乳腺癌，我看是倾向淋巴瘤。你们再研究一下，修改过来就好了！我去打印胶片！”

李荣誉说完之后，便离开了，剩下了一片震惊与唏嘘。

“神一般的技术员啊，出现在汉东大学核医学科。”

“神经！神经病一样的技术员吧？”

“你不服气吗？不服气不要诊断失误呀！”

“技术员就是技术员，永远也无法与医生的权威相提并论！”

“你这样的人，早该拖到楼顶去了！”

“要把我拖到楼顶？胆子不小？！你们想干嘛？”

“扔下去啊！免得祸害！”

“是啊，犯了错也不虚心，怎么给我们做示范呢……”

“咱们以后跟着李医生算了，跟着你们很无趣的吧。”

“李医生？技术员，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