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这个病人很不幸，检查结束时，图像显示已经全身多处骨转移。

这种情况，每天都有发生。

李荣誉工作这么多年来，见到了无数这样的病例。

从20岁出头的女子，到50岁的妇人，再到70、80岁的耄耋老妪，都不曾幸免。

这个病人家属态度极好，大约是感动了主任，破天荒地答应给她早点出报告，甚至还可以亲自带回病房去。这在往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全部工作结束，已近中午13:00。

诊断室的医生同事，以及放射性药物注射的护士同事，多半已经进入了午休的梦乡。

而李荣誉这个时候，却接到了脑外科护士站的电话。

不用猜，都是辛副主任的事。

具体的问题，护士并没有在电话里说，而是让他直接过去见面谈。

扒拉了几口工作餐，李荣誉便准备出发去病房。

才走到核医学科门口时，忽然看到一个女子在哭泣。

女子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容颜端庄，气质书卷。

见到穿着短袖工作服的李荣誉望着她，立即起了身，冲过来一把就抓住了他。

“医生，医生，我妈妈是不是没救了？我要救她！我要她活，我不想她死！”

原本李荣誉还想避嫌地闪躲。

这一刻，听到她这样说，他的心顷刻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瞬间纠绕在了一起。

刹那间想起了辛副主任的女儿。

同样都是女生，都是为人儿女，这表现怎么相差得如此天壤地别呢？！

“乳腺癌的预后相对较好，有些遗憾的是，你妈妈已经出现了早期骨转移。不过，专科医生会更有经验，只要您配合她们诊治，多数可以延年益寿。当然，也有特例的病患，不仅有效控制病情，还活到了106岁……”李荣誉一个劲儿地安慰着她道。

见李荣誉这么说，她双眸中黯然的神色顷刻荡然无存，眼底缓缓腾起了一抹希冀的目光。

“谢谢医生，谢谢，谢谢您！”她向李荣誉鞠躬道谢。

这个动作的确出乎李荣誉的意料之外，俨然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一般，赶紧扶住她。

“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的工作。具体的还是要请教专科医生，他们会更精准更专业。我们能够做的，是尽力让她减少痛苦延长生命。除此之外，我们好像没必要把纠结和痛苦的情绪传递给她。”

听着李荣誉说完这些，女子豁然开朗了一般，不住地点头，不住地擦拭腮边的泪水。好半天，终于止住了哭，朝李荣誉招手道：“医生忙吧，打扰到您了，再见……”

这时候，电梯的门顷刻打开。

原来是隔壁的医学工程部同仁中午外出归来，刚好将电梯运行到了六楼。

“医生再见！”女子礼貌地与李荣誉道别。

他也忍不住朝她挥别。

赶到脑外科病房的时候，他特地在玻璃门口徘徊了数秒。

远远地看到病房里间或有轮椅出来。

醒来的病患有些已偏瘫，嘴歪眼斜。

还有的拄着拐杖，一步三颤地艰难康复训练。

更有甚者，昏迷了一个多月，依然没有醒来。

等到最后的结果，是停止了心跳呼吸，病房内传来压抑着的哭泣声。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辛副主任时，会出现上述哪种状况。

总之，此刻的他心脏简直绕成了天津大麻花。

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顷刻变得更加沉郁了起来。

直到护士长认出了他，喊出了他的名字时，李荣誉才恍然若梦般地回到了现实中来。

“李医生，刚才咱们护士站打电话给你，是想让您过来陪病人，不，陪辛副主任说说话。”

护士长看起来四十多岁，微胖，笑容温婉。

说起话来，语调细声细气，感觉是个很不错的人。

闻言，李荣誉惊愕地凝视着她道：“她？她醒来啦？”

“还没醒！越是没醒，越要多接受外界良性刺激，帮她寻找唤醒意识的方法。”护士长一脸的抱歉，说完之后，眼睛中倒是升腾起一丝丝希冀的光华。仿佛这辛副主任醒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不是像那第三种结果，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李荣誉心情复杂地来到了辛副主任的床边。

她的脸色由蜡黄变得蜡白，嘴唇都是干裂的。

原本滚圆的面庞，经过一夜的折腾，此刻仿佛瘦了半圈。

李荣誉不知如何开口。

他甚至觉得，自己开口的时候，声线会不会刺激到她，从而产生负面影响呢？所以，即便护士长推荐他语言唤醒，他也是没有依法去做。而是站着思忖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之前与她共事的时候，她曾花痴地表明自己最爱费翔的歌。

顷刻间，李荣誉掌指轻轻地颤抖。

查询了半天都点错了屏幕上的APP。

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了网易云音乐。

在搜索栏输入“费翔”两个字。

接着便呈现了诸如“冬天里的一把火”、“故乡的云”等歌曲。

指腹轻点“故乡的云”。

顷刻，走道内便响起了这首歌。

……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飘泊。

踏著沉重的脚步，归乡路是那么的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飘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在播放的时间里，他一直静默地观察着辛副主任的微表情。

滴注营养液的她，除了呼吸尚存，血压相对稳定之外，整个面部没有丝毫的回馈。

直到整首歌播完，他都没有发现辛副主任有半点被唤醒的迹象。

这一刻，他有种歇斯底里的难过。

虽说这辛副主任并不非他的至亲，甚至过往还有些令人不愉快的过结。可眼下他无比渴望她能够醒来。哪怕是第一种可能，口歪眼斜也罢！起码也算是归来了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