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两个老男人在刺桐树下还聊了聊北中的现状。来北中这些年,学校先后换了八任校长,各路人马在这片土地上轮番斗法,不可谓不精彩。
最早的那位校长姓麦,作为北安土著,排外思想时有流露,自然对本地人多有照顾。第三任校长来自黑龙江,这位王校长能一朝登顶全靠老乡支持,上台后少不了会多方提携黑龙江人,不久,北中俨然成为“黑帮”的天下,暗地里,老师们都把王校长称作“黑帮老大”。第六任校长姓曹,南雄客家人,自从空降北中后,他善待学校的每一个客家乡亲,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客家帮,把个北中也是搅得乌烟瘴气。如今的校长来自湖北,姓吕,他老把“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句话挂在嘴边,少不了会在老乡中培养自己的亲信,上任五年来,老师们怨声载道。
覃开源对北中颇有感情,谈及学校的各种乱象,他痛心疾首。余成刚劝慰说,只要不参与到争权夺利的阵营中,一般也不会遭到打击报复,再说,你明年就退休了,何必还想那么多!
余成刚曾全面而深入地分析过北中这些年走过的发展历程。为搞好教育,地方政府投入了大量财力,不仅建设了一所环境一流的新学校,还广纳天下英才,储备了雄厚的师资。不是猛龙不过江,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教师汇集一处,少不了会明争暗斗,为了避免陷入孤军奋战的窘境,他们自然会以老乡的名义抱团,形成各种派别也就不足为奇。
而这正是新客家人的一个显著特征。远离故土亲人,安全感空前缺乏,抱团取暖成了一种流行趋势,地域或大或小的同乡会、各个学段的同学会应运而生。特别是有了微信后,五花八门的群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名目繁多的聚会层出不穷。
这些年,余成刚没少被拉去参加各种聚会,以致有一种不胜其烦的感觉。眼下,女儿即将出嫁,请哪些老乡、同事和同学出席喜宴将会让他难以抉择。由于住在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豪宅里,很多人都觉得余成刚混得很好,家有喜事给他发请帖的人数不胜数,而他又不可能统统回请。为此,张淑芬已经明说,他邀请的客人不能超过十围台,也就是必须控制在一百人。
不知不觉间,校园里已是一片静谧,两人道别后各自午休去了。
那天晚修结束后回到宿舍已经十点,余成刚脱了衣服正想冲凉,大姐余晓芸从四川老家打来了电话。
“弟弟,我们的爸爸因脑溢血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了。”
电话那头,大姐泣不成声,余成刚的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大姐,节哀顺变!”余成刚强忍悲痛安慰道,“我马上买机票,争取明天一早就飞回去,下午就能到家。”
挂了电话,余成刚马上拨通了张淑芬的手机,听闻噩耗,张淑芬当即表示想陪他一起回川,要他给自己也订一张机票。余成刚却说,儿女们的婚事不能再耽搁,若是两个人都回去奔丧,筹备工作将不得不停下来。张淑芬没再坚持。
急匆匆在手机上订下机票,余成刚又打电话给学校办公室崔主任告假,完了便马不停蹄地往白龙赶,F市与广州接壤,从白龙去广州白云机场要近得多,他订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必须得抓紧时间。
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一点,余香、李茂和张淑芬都在客厅。余香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已获悉爷爷的死讯,李茂搂住她在劝慰。
一见到他,余香欲语泪先流,李茂忙为她拭泪。
待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余香对正在换鞋的他说道:“爸,我想跟你回去送爷爷最后一程。”
换好鞋,余成刚回道:“女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现在身子不方便,不适合长途奔袭,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
“但爷爷那么疼我,我不回去的话于心不安。”余香哽咽道。
“你能有这份孝心就够了。听话!早点上楼休息!”余成刚转而对张淑芬说道,“阿芬,麻烦你明天早上五点半送我去一下广州南站,我从那里坐地铁去机场。”
这时,李茂主动请缨道:“爸,要不我去送你吧?”
余成刚颇感意外,看了看女儿,说道:“不用了!余香要坐你的车去上班,起得太早对胎儿不好。”
“你那么早就出发,我可以先送你去南站,然后再回来接她,反正时间一大把。”李茂道。
“还是我去吧,你跑来跑去太辛苦!我不用上班,回来还可以补觉。”张淑芬道。
尽管李茂的话里更多的是客套,但那一声“爸”却让他倍感贴心。再婚后,张淑芬和他都从没想过让对方的孩子改称呼,余香管张淑芬叫阿姨,李茂则叫他余叔。余香嘴甜,天天阿姨长阿姨短,李茂木讷,很少当面叫他,对此他给张淑芬提过意见,可张淑芬却奈何不了一根筋的李茂,只能作罢。如今,两个孩子尚未登记,更没有举行婚礼,李茂就乖乖地改了口,让他初尝“一个女婿半个儿”的幸福。
回到三楼的房间,余成刚忍不住道出了这份惊喜,张淑芬则告诉他,余香也改口叫我妈了,脸上同样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冲完凉躺到床上,余成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尽管余方山并非其生父,可这么多年来,余方山早就跟他情同亲生父子。余香出生后,由于朱慧的父母分身乏术,余成刚母亲的身体又不大好,余方山便主动提出陪老婆一道去桂林帮忙带孩子,那时,他还有一年才退休,为了孙女,他竟然想方设法办理了病退。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计其数,逐渐加深了余成刚对他的感情,也让余香对爷爷一直心存感激。这些年,余成刚虽然在寒暑假都会回去探亲,但每次回去总是四处走亲访友,甚至外出旅游,真正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如今,父亲猝然离世,让他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有了更切肤的体悟。
翌日,余成刚从广州南站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抵达白云机场,再飞行大约两个半小时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接着转乘出租,于下午一点回到了四川老家武山县,行程足有一千八百公里。
曾有多名四川籍的同事在体验过千里奔丧的苦涩滋味后向他进行过细致入微的描述,只有当他亲身经历了一番,才知道这种悲苦实乃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他双腿一软,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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