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山生于1930年,卒于2014年,享年84岁,比余成刚的生父要长寿得多。余安民只比堂弟大了两岁,却在30年前就已去世。
自1969年离开峨西县那个贫穷的乡村后,余成刚就与家里失去了联系,直到1984年国庆节那天,当他和余安山正坐在家里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前,兴奋地观看着庆祝建国三十五周年阅兵仪式电视直播时,大哥余成锡费尽周折把电话打到武山,他才第一次听闻生父的消息,不过,这个消息沉重之极。
“刚刚,爸爸就快不行了!他想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希望你可以回来一趟。”
电话里,大哥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陌生,只有那声“刚刚”让他莫名地觉得亲切。
余安山还不至于反对他回老家见生父最后一面,毕竟,整整十五年过去了,余成刚再未提出过回家的要求,再说,余安民好歹也是他的堂兄,他不可能不讲一点情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交通已有明显改善,那段余成刚流浪了半年才走完的路程,只花了他半天的时间。在高速已经四通发达的今时,那段路,汽车一个半小时就能轻轻松松地跑完。
余成刚火急火燎地赶回峨西那个已经很是陌生却变化不大的村庄时,父亲还剩最后一口气,他抓住余成刚的手连说了三声“对不起”,余成刚伤心欲绝地回道:“爸,当初若是我知道你要把我送给干爹,我是死也不会去的。”
父亲指了指病床前另外四个子女,使出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地恳求道:“刚……刚,哥哥……姐姐都没读过……什么书,都过得很艰……难,如果可以,请替我照顾……照顾……他……们!”
余成刚坚定地点了点头,父亲溘然长逝。
屋子里哭声震天。两个姐姐很快就哭得晕倒在地。
大哥余成锡结过婚,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但大嫂在生下孩子半年后就借故一去不复返。二哥余成铁已逾三十,未婚,跟大哥生活在一起。兄弟俩住的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房子,早已破败不堪,这也是余成铁找不到对象的原因。
残酷的现实让余成刚多少有些庆幸自己当年迷了路。如果我重新回到了这里,那现在,我将和他们一样挣扎在温饱线上,他想。
满腹愁肠地回到武山后,他请求养父施以援手,余安山二话没说就拿出一笔钱,让他寄回老家给两个兄弟建新房。
高中毕业的养父远比大字不识几个的生父活得要好,这让余成刚对“知识改变命运”之说深信不疑。他坚信,拥有大学本科学历的他,也一定会比那两个亲兄弟活得更精彩。
不可否认,余成刚对养父的感情明显超过生父,养父的去世让他悲痛不已。守灵那三天,凝视着养父安详的遗容,往事云雾般浮现于脑海。
尽管勤奋好学,可由于资质跟城里的孩子差距明显,余成刚的学习成绩差强人意,加之社会动荡不安,几度频临辍学。待到在养父的再三督促下陆陆续续完成高中学业后,高考已经恢复,他一试落榜,二试也未能如愿,因为数学、英语都学得实在太差。
为能让儿子金榜题名,余安山不惜重金请来家教,对他进行一对一的辅导。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即使是亲生儿子,能享受如此优待者也极其罕见。
可余成刚并不领情,他觉得高考并非人生的唯一选择,没必要把自己逼上华山一条路。
他拒绝接受辅导,只求养父能尽快为自己找一份工作,余安山供职于武山县人民政府,已经先后为三个仅有高中学历的女儿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养母王美芳多次劝余安山算了,一心想为余家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的他却始终不曾动摇,苦口婆心地劝余成刚听从自己的安排。余成刚拗不过他,只能就范。
在余成刚的记忆中,1979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入六月,屋子里就热得像蒸笼。为了让余成刚能更好地复习,余安山花了整整两个月的工资买回了一台上海华生牌台扇。
养父的良苦用心让余成刚备受鼓舞,他每天狂学十多个小时,终于让数学、英语取得了较大的突破。
七月,骄阳似火,天气酷热难耐,亏得有那台风扇,否则他觉得自己真的无法再坚持下去。
进入最后关头,余安山不允许家里的任何人对余成刚的备考造成干扰,为此,他甚至又动手打了三女儿余晓莲一耳光。他第一次扇女儿耳光是在1969年,也是为了余成刚,这是他平生第二次对女儿动粗。
余晓莲一直忌恨余成刚剥夺了原本属于她的专宠,自父亲买回那台风扇后,这份忌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天晚饭后,余成刚外出散了一会儿步,回来时不见了风扇,正纳闷儿,二姐余晓芹告诉他,是晓莲拿去用了。
他知道三姐对自己意见多多,并没去找她要回,天气实在太热,他只得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学习。
不久,余安山回到家,见他满身是汗,便询问风扇的去处,他只得如实相告。
很快,屋外便传来父女俩的争吵声。余安山质问小女儿为什么要拿走弟弟的风扇,余晓莲说,难道他不在的时候我都不可以拿来用一会儿吗?
“不可以!”余安山吼道,“这是专门为他备战高考买回来的。”
余安山的怒火当即吓哭了余晓莲,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叫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这个亲生的女儿还不如他这个被家人抛弃的养子?”
“你给你住嘴!”余安山深怕他们的争吵影响到余成刚的复习,怒目道。
余晓莲心里被积压多年的怨恨终于爆发,她故意冲着余成刚的房间喊道:“我偏不!我就要让那个穷小子听到,我是亲生的,他是被家人抛弃的。”
余安山哪容得女儿如此撒野,甩手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王美芳闻声而来,震惊之余,直接扑到余安山的身上,一阵乱捶乱打。
余成刚总觉得养父是在用这种方式鞭策自己,他强忍眼泪,继续埋头刷题。
那个刻骨铭心的夏天最终以一纸光耀门楣的通知书收官,他不仅达到了预期的本科分数线,还超过重点分数线十多分,顺利地被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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