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腊月的霞枫村气氛有点躁动，首先是快要过年了，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忙着准备各种年货和过年的各种程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腊月，村中弥漫的不仅仅是过年前的忙碌和期待，隐隐地总觉着还有什么，村中唯一的街巷“中央街”总有闲散的村民在议事，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今天，他们发现了不同的人和事。

霞枫村是楠枫江流域的大村，明朝时，因村南前山遍布枫香树而得名，古人有云：“枫叶地，称乐土”。这个在朝阳和落日下枫林摇曳、异常美丽的村庄建村久远，聚居人口众多，文人辈出。村子坐东朝西，前人是这样描述这里的地理形势的：“前岩纱帽，后峰笔架，狮水潆洄，象山耸立，左蟾跃，右鹰翔，龙盘虎踞，景无所匹。”因此霞枫素有“楠枫第一村”之称。

霞枫村的祠堂里，清晰地记载着：东晋时期，就有中原士族迁入开发这片土地。初唐时期，霞枫村落已经初具规模，村西是楠枫江中游重要的水运码头霞浦，航运的发达促成霞浦亭街的繁荣，进而吸引许多名门望族来此居住。宋朝以前迁居霞枫的姓氏就有30余姓，史上各姓进士共有20余名。“永嘉学派”集大成者叶适，他少年时期就曾经在附近的法慧书院里读书。徐姓是霞枫村中后来居上的楠枫名门望族。公元1106年春天，霞枫柯家牡丹盛开，邀请四方文人墨客举行牡丹诗会，饮酒赋诗长达一个多月，徐姓始祖徐公仪乘着酒兴题《牡丹诗》说：“魏紫姚黄未足夸，元龙百尺有王花。一枝丹萼开连理，两朵红云捧日华。”受到柯家主人赏识，就招赘为女婿，耕读传家，成为书香门第。明清时期，徐氏宗族有各类生员400余名，举人11人，武举人3人，进士1人。科举废除后，钦赐师范科举人2人，辛亥科孝廉方正1人。科举人士，或埋头治学，或由儒生进而行医，或弃儒从商，或积极参政，霞枫成为一个书香盛丰的生员社会，在为地方培养人才、建设经济、自治地方、兴办公益事业诸多方面做出突出的贡献，受到朝廷的表彰和乡间群众的爱戴。晚清民国时期，这里不仅创办了楠枫高等小学，县私立济时中学和县立简易师范学校先后都在这里创办。

霞枫虽然文风鼎盛，是著名的状元村，但是又因霞枫山水环绕，地势险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近代史上的浙南军政重镇。明洪武二年（1369），设霞枫驿以防倭寇入侵。 因此，这里虽家风民风淳朴，但村民性格较为彪悍，村中有火铳队，平时用于打猎，也用于防盗御寇。村中男人们一般酒量很好，对火药味特别敏感，甚至连闹洞房也闹得很出格。

此刻，当正直农闲时节的男人们聚在中央街的路亭里谈论今年的收成、外面的时局、新制的火铳以及女人的时候，关家的小牧童带着开心得快飞起来的心情，一路蹦着跳着回家去，打算告诉自己的父母以及牛娘和小牛仔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自己明天就可以去小学堂上学了！但是，他蹦到中央街的半路，忽然怯生生地停住了，因为他的前面走来了几个穿灰蓝色衣服、背着枪的人，小牧童季小满赶紧收住脚步，然后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缩在了中央街的一个石鼓墩旁边，心里直打鼓：“他们是兵？ ”

和季小满一样，刚才中央街路亭里还在谈古论今说女人的男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每一双略带惊恐的眼睛盯着那几个向小牧童迎面走来的背着真枪的穿灰蓝布衫、脚上打着绑带的“兵”！

这时候，只见其中他们当中一位腰间别着手枪的男人在小牧童前面停下了脚步，伸手摸了摸季小满那圆圆的脑袋，季小满本能地又往后退了一步，那位“长官”笑着开口了，但那口音很奇怪，乡民们很勉强才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小朋友，不要怕！”，转头又对路亭中的男人们大声说到：“乡亲们，都别怕，我们是部队的人！”

看他们面带笑容，说话和气，季小满放松了一些下来。只见那位“手枪”继续大声说：“乡亲们，我们的部队今晚会进村，打算晚上住在你们的小学堂里，谁家有柴卖一些给我们？”

中央街所有听见了他说话的村民们都好奇地看着，但没有一个敢接嘴说自己家有柴。季小满只见“手枪”向旁边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小小油漆桶的兵递了个颜色，这个兵就在路边石头墙上唰唰唰写了几行醒目的大字。季小满当然看不懂，楞在一旁，小牧童此刻其实对这几行字到底写的是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他非常着急，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件事：“这些人晚上要住在小学堂，那明天我上学的事情不是要搅黄了吗？”

看着写完标语的那几个人的离去，季小满赶紧跑回家，没见到自己的姆妈，他觉得很饿，三两口吃了一碗冷饭，就返回中央街上看热闹。中央街此刻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大多围在那刷了几条标语的石头墙下，只见路亭旁卖南杂开小商号的丁账房正架着老花镜，一字一顿地念着墙上的红字： “耕者有其田……”

丁掌柜正念着，小牧童和村民们正听着，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说：“他们来了！”

人们都大吃一惊，大家急匆匆掉头就往家跑，小牧童也跑。一边跑，一边小脑瓜子里浮现出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才5岁，但那一天的情形就像烙印一样，永远烙在了他的心里。

那一天上午，关家的一个佃农跑来说：“小满姆妈，快逃，坏人来了！”全屋的人顿时乱作一团，姆妈拉扯着还睡眼朦胧的小满说：“孩子快醒醒！快起来，快逃命！”只见姆妈妈挑了一担被、一箩衣，拽起小满就随叔叔伯伯们过了江，拼了命上了青崖坑底避难，在山岙里，小孩子哭了，大人们忙用手捂住他们的嘴，小满亲眼见着一只大公鸡啼鸣时，被来顺伯伯扭断了鸡头颈。大家挨饿受冻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回村，见来顺伯伯那不愿意逃命的小脚老母亲头上包着一块布，说是被那些人刺伤的。她说那些人杀了一头猪、一头牛，吃饱喝足就走了。

后来，小满的姆妈常跟他说：“你出去放牛，如果遇见黄衣服的来了就赶紧逃，哪怕牛不要也要先逃。姆妈曾亲眼见到黄衣服的人逮住一个过路的人当挑夫，那个人不愿意，被打了他两枪托，嘴里的血直直就吐了出来！”

还有一个月前，村里王阿寿的家里办了一件可怕的丧事，季小满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阿寿伯的头被坏人砍掉，身体的一半在林子那一头才找到。

多么凶神恶煞的形象！但是在今天季小满的眼里，那些陌生人却不是一样的，甚至觉得可亲，这两种形象在季小满小小脑袋里反复出现，他只是感到奇怪，讲不出什么道理。好奇心驱动着他驱赶着害怕，一路小跑又跑到小学堂的门口，但发现门口有哨兵背着枪把守，他退回几步，但是还是忍不住将脑袋小心翼翼地往校门里面探，这一探，让小小的他发现了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