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也姓金,家中人丁清冷,并无子嗣,金家人听从了算命先生的卦,认定金郎中是替金姨娘和她的新生儿当了替死鬼,拒不前来收尸,一定要木家披麻戴孝,设灵堂为金郎中办理丧事。
木家的颜色在昼夜之间由红变白。金郎中的灵堂小小的,即便白日有阳光的时候,金郎中的牌位也在新生儿软绵无力的哭声中渗出丝丝寒意。已成为“木六嫂”的徐家逸锦小姐,那新嫁衣如中魔咒一般,又只穿了一天 便又换上了惨白的孝服。
阿木在百忙之中,抽空看看小姐的脸。在外人面前,他几乎不招呼徐逸锦,没人的时候,他依旧叫逸锦“小姐”。整个丧事过程,他始终也没有发现小姐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只是抱着姨娘的儿子、她的弟弟徐若空发愣。料理好丧事后,阿木老觉得背后发冷,几天都如此,他开始害怕了,就跑到号称天下第十二福地的陶公洞,想问问在那里修炼多年的道士。
陶公洞被道家誉为“天下第十二福地”,距离阿木的霞枫村不过20里地。相传二千年前,后汉甘露年间,道士傅隐遥曾隐居于此,三国时有道士王玄贞在此修炼,南朝齐梁年间,被称为“山中宰相”的陶弘景隐此撰《真诰》一书。阿木知道,据老人讲,洞内殿宇始建于唐朝,宋、明、清曾陆续修建。每年农历8月初至9月9日,是为香期,烧香拜佛者日逾万人。阿木知道,此时正是香期,他特意在洞外静候一夜,第二日一清早,便叩门问道。他担心他阿木命硬,柴门草房早年留不住父母,现在更是难留小姐和她的家人。
当陶公洞的山门被阿木叩开时,出来的是一位小道童。阿木诚心问道:“你家师傅可曾起床洗簌?”小道童说:“我家师傅上山去了。”阿木吃了一惊,明明我一夜守在门外,何曾看见师傅出门过?小道童说:“真的,才刚出门。你沿着前山的那条白云岭,快一点,兴许就能追上师傅。”
阿木顺着小道童手指方向,直奔前山的那条峻岭。他从小就听乡人们说过这条峻岭,因为高耸入云,岭上长年云雾缭绕,故称白云岭。不知追了多少里路,上了多少台阶,阿木听见前方水声隆隆,转了一道山弯,原来有一处山崖瀑布。山岭在瀑布处又狠狠拐了一个弯,弯过这山崖瀑布,忽然山岭一片寂然,但却发现前面白云朵朵,一位道人鹤发童颜,静立远处一块巨石上,仰面赏云。
阿木上前躬身作揖,切切道出心中苦悲困顿。道人听后朗声笑语:“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那一日,道人除了吟这四句之外,到底跟阿木还谈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阿木回家后,脸上一扫悲苦之色、身上难寻困顿之形,乡邻们只见他勤勤恳恳做工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几日,便到了小姐生产之日。
待产前几日,阿木早早就将产婆请到家中候产。第一日不见动静,第二日不见动静,一连6日过去,丝毫不见徐逸锦有生产之意。产婆在木家白吃白喝了6日,都觉不好意思了,跟阿木说:看来这是个“呲皮囡儿”(楠枫人常将调皮不懂事又磨蹭的女孩子称为“呲皮囡儿”),我还是先回去吧,有动静了我再来也来得及。
产婆前脚迈出了木家的柴门,不到半个时辰,徐逸锦便觉得自己肚子有点异样,丝毫没有别人说的产前的那种阵痛,只是感觉像肚子坏了,要拉肚子的样子。没多久,羊水便破了。阿木慌了,切切地说:“我我我我,我去追产婆!”身后传来小姐冷静的声音:“不用了,你去准备热水、剪刀、白酒和干净的纱布来,快点就是了。”
当阿木手忙脚乱转身去准备好这一切,刚踏进了一脚门槛,就已经听见孩子落地的哭声了。他匆忙跳到窗前,小姐绵软无力地悠悠递来一句话:“好了,是个儿子。”
阿木惊喜地将孩子洗净包好,递给床上的大小姐,说“给孩子取名字吧。”阿木的耳畔又递来一声很轻但绝对坚定的一句:“已经取好了,叫木醒初。”
迎着阿木吃惊的目光,大小姐徐逸锦舒展了一个阿木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轻声对阿木说:“孩子就姓木好吗?以后你就别再叫我小姐,叫醒初娘吧!”
阿木不知道,在大小姐历经洞房丧夫、滩林丧父、母亲妹妹生离死别,她苦思冥想,一直不得章法,她不明白为何上天不容她一分一毫就这样劈头盖脸急匆匆将厄运重重砸在她的身上,直至金姨娘在血泪中将弟弟递交到她手里的那一刻起,她盯着这个血团一样的小肉体,忽然觉得自己豁然开朗:原来钱财是人生最大的孽障!
在没有钱财的日子里,她珍稀着姨娘的孩子,更是期待自己的孩子,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上天没有将她徐家赶尽杀绝,甚至还将赤贫的阿木送给她,这是她的福报。她觉得上天让她活着,是让她为徐家积攒太多的财富赎罪来了。于是,她将她记忆中所有跟财富有关的日子一笔抹去,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她觉得那顶多是她人之初的一场梦啊,以至于当她的孩子急产而来的时候,她能如此镇定地接受这个孩子的莽撞,甚至感受不到一点生产时本该有的痛苦。她觉得阿木的姓真是好啊,木、木,人生如木,人生如树,多好!她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就这样,她徐逸锦大梦初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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