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姓是楠枫的大姓,村子里徐姓是大姓。木家是霞枫村的单姓人,老六的祖上是从瑞安仙岩的一个环山都是花岗岩的山头底角迁到霞枫村的。因此,阿木在方圆百里并没有亲戚。加上他命硬,楠枫霞枫村的木家如今就剩他单丁了。三十好几了,娶不上亲,本来他也无所谓,想想谁家愿意将好好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位脸黑、驼背、六指还穷得叮当响的独姓人呢?期间也有媒婆上门给阿木讲过几回媒,女方不是歪嘴斜眼跛脚就是哑巴聋耳花眼的。阿木看了几回之后,心便暗了,娶亲这一事,他感觉似乎是烂根的豆芽,蔫在箩筐里了。
这一天,阿木家的柴门被人敲响了。金姨娘开的门,对方说:我是木家的人,从仙岩来。
这是阿木爷爷的小兄弟,小阿木爷爷20岁,大阿木父亲6岁,因此,阿木从小称他为“娒(楠枫方里小孩子的意思)爷”。对于这个“娒爷”,阿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阿木爷爷驾鹤西去那一天,爷爷送殡的队伍里,阿木第一次见过这位“娒爷”,惊叹于他与父亲容貌的相似,简直就是双胞兄弟。这一回“娒爷”登门,刚好是要找金姨娘的,因为远在瑞安仙岩的他听说上面“组织”分给了阿木一个断文识字、花容月貌的老婆。他不在乎对方是恶霸地主的女儿,只是觉得既然讨老婆,应该有个明媒正娶,于是特意坐了两天一夜的船,从温瑞塘河走水路来到了楠枫这个驼背侄孙儿家中,要为西去的大哥家唯一的血脉张罗一个像样的婚礼。
金姨娘请客人坐定,对方就直奔主题:“咱是上辈人,虽然眼下情况非常,但成家立业,总得照祖上的规矩来,让你们家小姐有个正经名分……”一番话,让金姨娘幡然醒悟,她为这些日子自己只顾口腹全然忘却身份而羞愧万分,为自己只顾自己腹中血肉却忽略责任而难过万分。于是,当即与“娒爷”合计约定:农历七夕是个好日子,也就是木天轩和徐逸锦拜堂成亲的好日子。
那一天,当阿木回家时看到“娒爷”的突然造访感到非常吃惊、对“娒爷”和金姨娘决定给他们举办婚礼更加吃惊,当然,“娒爷”看到徐逸锦的身形时也非常吃惊,但是谁也没有告诉他这不是他们木家的骨肉,应该说那一刻他看见花容月貌的徐家大小姐——而今的木家大孙媳欣喜万分,一掌拍在阿木的驼背上,大叫一声:“好啊!”
在等待“七夕”的日子里,阿木觉得每天都很别扭。虽然他依旧夜夜做他和小姐一起倒在芦苇丛中的“艳梦”,但他仍然害怕七夕的那一天的到来。虽然以往30多年,他除了对那个炎热的夏夜里牛郎织女的故事曾有过无数的遐想,但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夜晚即将成为他的新婚之夜。在他“娒爷”和金姨娘给他定下婚期后,他就没敢抬头看大小姐一眼。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抬头,保证眩晕症又犯!
金姨娘拖着她日益沉重的身躯为徐逸锦做各种婚礼的准备。她觉得此刻得肩负起徐家所有长辈的责任,她沉浸在这种责任和忙碌中,根本没有去分析自家的大小姐对这次婚礼的反应。事实上,徐逸锦从见到木家“娒爷”那一刻起,一直到听到“娒爷”向她宣布重大的婚礼讯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不是脸上没有反应,而是真的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反应,她觉得这与她无关,只是与木家有关,而她不是木家人。
徐逸锦每天目无表情地吃饭、睡觉、做针线活,全然看不见金姨娘和阿木为七夕那一天的的各种忙碌。金姨娘虽为地主婆,但她能唱一口绝妙的“鼓词曲”,见人便陪几分笑,暗地里还是为她赢得了霞枫村很多大姑娘新媳妇的青睐,这些力量悄悄地帮助着阿木七夕的婚礼有序而隆重地筹备着,这些日子是金姨娘在失去徐老爷以及一切后最快乐的日子。
终于,到了七夕这一天。那一天,木驼六的茅草房缠红挂彩,一派喜气。一切按照楠枫平民百姓娶亲的套路来,酒席摆在阿木家不大的院子里,那一天,虽然是仲夏,霞枫却出奇地清凉,只有跑堂的师傅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滴,其他人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吃着喜酒。人们暗暗感叹命运的神奇:他阿木还能娶徐家大小姐!而且马上要为木家添丁进口!
不管相邻们怎样劝酒,不管男人们怎么起哄,阿木也只是浅尝辄止,他如此坚定的力量来自对眩晕的恐惧,他千万个不愿意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因为眩晕而倒在他的新娘子面前,他一定要清醒万分地做新郎,也让徐家大小姐清清楚楚地知道现在她已经真正成了木家的人。
因为徐家大小姐婚礼那次著名的虎口惨案后,楠枫百里已经没有人过分闹洞房了。徐逸锦的第二次婚礼在乡人们对命运啧啧称奇的一番感叹后,酒席便散了。
站在还飘着酒香但已清理干净的院子里,木驼六迟疑着、迟疑着。他已经数不清此刻自己是第几次抬头寻找天上的牛郎织女星了。他多么真诚地祈祷上天,不要让他接下来的人生像牛郎织女那样悲情缠绵,他愿意一辈子像老牛一样为她的仙女辛勤刻苦,平安终老,哪怕小姐第一个孩子不是他木家的血脉,他也一百个愿意当这个孩子的爹,并且将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他阿木的肚子里。
阿木绕着自己的小院子走了大概七七四十九圈之后,他终于迈进了自己的洞房。
阿木惊奇地发现小姐居然还靠床坐着。从小姐第一次被上面的领导领着迈进木家柴门时,阿木见到的小姐一直是一身素衣,非黑即白,连半点花色都没有。今天,阿木眼里那床上红衣红裙的新娘身上发出的不是红光,而是被一轮金红的光晕笼罩着,眩晕再次向阿木袭来,他不能把持,跌跌撞撞撞向了婚床,他努力不撞向小姐,觉得此刻即便倒了,也要倒在婚床的另一头,免得撞着小姐,撞跌了她头上的凤钗,撞落了她肩上的霞帔,甚至撞破了此刻梦一般的春宵……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分明就是向那一团金红色的神奇的光晕硬生生地撞去!就在阿木觉得自己要撞倒小姐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一段柔绵的手臂缠绕住了他,他猛抬头,寻*的目光,此刻,他看到了一个笑容,稍纵即逝犹如闪电,但他分明看见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接住那个火光电石般的笑容,只是顺着那段柔软,连带小姐倒在了他新婚的红罗帐里!
可就在此刻,金姨娘惨烈的一声呼嚎,划裂了阿木的红罗帐,阿木跳了起来,还没坐定身子,姨娘的呼喊越来越凄厉。他赶紧将逸锦扶起来,来不及穿鞋,冲向姨娘的厢房,只见姨娘浑身是血,厉声呼号,已经看得见孩子伸出的一只腿!
当产婆赶来的时候,姨娘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阿木飞身跃起,半个时辰后,阿木神一样地请来了郎中。孩子被产婆拉了出来,活的,是个男孩。金姨娘也被那个阿木拼了命请过来的郎中救回了一命。在金姨娘放空的眼神中,徐逸锦给孩子取名为徐若空。
可神奇的是,那个郎中收了诊金,在收拾好药箱打算回家的时候,只是在门槛上轻轻摔了一跤,便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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