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美也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害怕儿子嘴里说出来什么了不得的证据，急吼吼的想制止儿子：“小阳你别瞎说······”

澹阳低着头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往外蹦：“他们骂我妈妈是狗···是母狗·····”

事实上，他听到的那些脏话把这句不堪百倍千倍——什么‘小贱人’、‘小寡妇’、‘缺男人的小马驹’等等······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不忍心把那些话都说出来，怕彻底打碎母亲的面子。

可即便只是这么一句，在场三个成年人也无不立刻了然明白——这句暧昧龌龊的粗话是什么意思，又是会在什么情境下被说出来······

陈佩美脸上已经挂不住了，惊恐无措的蹦出来，上去就扬起手来朝儿子头上重重地呼了一巴掌：“你乱讲什么！你脑子流出来了！我可是你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鬼东西——”

澹军气得红了眼，一手拽住她还想打的手，朝她怒吼出声：“你还在这里狡辩！儿子都听见了你还在这儿狡辩！你个不知廉耻的败家女人，你要不要脸啊！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我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

澹影喉头梗了一下。

这一幕对她而言真的太讽刺了。

曾经为了和这个女人结婚把她们母女赶出家门的父亲，竟然当着她的面怒吼出‘当初瞎了眼’这种话，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是否真的后悔莫及？

眼看着澹军这回真的拎起扫把往自己身上招呼，陈佩美哪里会让自己真的吃亏，立刻朝着澹阳澹影凄凄惨惨的尖叫求救：“救命啊——救命啊！澹阳快救救妈妈！你爸爸要打死我了！澹影啊，澹影快把你爸拉开，他要杀人了！他要杀人了！”

澹阳想都没想的扑过来抱住爸爸的胳膊，哭喊着劝道：“爸爸，爸爸！别动手打人，别打妈妈啊！”

澹军被这‘母子同心’气得都快要晕过去，狠狠地把儿子一手甩开，指着他骂道：“你还看不出来你妈是什么货色吗！她配当你妈吗！她还把家底都掏空了给野男人！你妈要把咱们家害死了！”

澹阳被推倒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护在妈妈身前，满脸通红眼泪鼻涕一把，少年清瘦身躯可怜的发着抖。

澹影伸手拽住澹军的胳膊，劝道：“爸，别这样，深更半夜的，邻居都看着听着呢，别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我这不是来了么，咱们好好谈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办法。”

被大女儿拉住的澹军，没有像推开儿子一样把女儿推开，他沮丧的扔下了手里的扫把，就地一下子倒在地上，掩面唉声长叹，声音似哭非哭：“能怎么补救啊——我明天还怎么出去做人啊！我真是作孽啊！做了八辈子的孽才遭这报应啊！”

澹影叹了口气，让澹阳先安慰安慰他妈妈，自己出去和邻居道了歉，保证之后不会再吵闹了。

邻居怏怏的回自己家里去：“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啊，闹得鸡飞狗跳的我们家孩子明天还得上学呢！我们都打算报警了·····”

澹影抱歉的一再保证：“是，是该好好说的，打扰您了真是抱歉，您早点休息，对不住，对不住！”

直到把邻居安抚完毕，才关上门，转头看着客厅里一片狼藉，以及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一对夫妻。

澹影放缓声音：“大半夜的，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再打扰别人了，阿姨，我爸是个老实人，一家人之间，不会真为难你，只要你把事情都说清楚，咱们一起解决就好。”

陈佩美还在哭哭啼啼，指天指地的：“天地良心啊！我四十多岁的人了，一辈子都搭在这个家里啊！我能有什么二心啊？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澹军气得腿都发抖，指着她骂道：“还不说真话！还装！人家小影是律师！懂法律！你现在还在她面前装，还有谁能帮得了你？还有谁能帮咱们家？你要是不说实话，干脆咱们也别过了！离婚吧！你爱跟谁过跟谁过！我不拦着你作死！”

‘离婚’两个字一出来，陈佩美和澹阳都是脸色一变，顿时哭嚎起来：“我跟了你一辈子为你生儿子，你老了老了想甩开我！澹军你不是人啊你——”

澹阳也恳求的连连摇头：“不要···不要离婚！爸爸妈妈你们不要离婚啊！”

澹影垂眸看着连连摇头满脸惶恐的同父异母弟弟，当初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是否也像这个孩子一样满脸无助？当初陈佩美上门来和妈妈闹，彻底打碎父母之间情分的时候，她是否也像这个孩子一样惊惶无措？

她弯腰把陈佩美搀扶起来，低声道：“阿姨，明天澹阳还要上学呢，你非得让他今晚陪你们熬下去吗？我爸是老实人，可老实人发起脾气来谁也拦不住，你别犯糊涂，都一起这么多年了，别为了这么点事情把夫妻情分弄没了，有什么话咱们得说开才行，说开了才能帮你。”

陈佩美眼泪汪汪的瞅着澹影，又瞅瞅满脸乌黑的澹军，心知自己这次真的是把这老实人给惹恼了，也害怕真的一把年纪了还离婚，犹豫着推了一把儿子：“我们大人说话，小阳你去睡觉去，明天还得上课呢！”

澹阳犹犹豫豫的不愿意走，刚才父亲嘴里说出来离婚两个字真的是把他吓着了，生怕自己一转身父母就真的离婚了：“不·····我跟你们在一块儿，我不困。”

澹影不赞同的对他摇摇头，劝道：“大人的事情让大人来处理，你不要给爸爸妈妈添困难，你好好睡觉好好上学才能让你爸爸妈妈不操心，才能好好解决问题。”

澹阳咬了咬唇，又看爸爸，澹军没好气的直接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你姐姐说什么？听你姐的！”

澹阳彻底放弃了挣扎，垂着脑袋一步步走回卧室去。

孩子不在场了，有些话陈佩美才能说出来。

她坐在沙发上还在垂泪：“咱们家就靠着一个男人在外面挣钱，可是当老师能挣多少钱啊，就那点儿死工资，让他去私立学校多干一份活吧，你爸又不肯，说什么精力不允许、会耽误人家孩子的，什么呀，四十多岁的人了，到现在每个月都没几个钱，也就是够我们娘俩不饿死的！我们小阳今年刚中考，以后上学不还是得花钱吗，那等到上大学之后学费多贵呀！我这不是想着人家都说网上有挣钱的门路······”

澹军冷哼一声：“什么挣钱的门路！你就是呆在家里没事儿就钻研那些鬼心思！在网上跟男人视频干丑事来挣钱？你说出去你看你儿子长大之后恶心不恶心你！”

陈佩美理亏，难受得直磨牙：“我也没干什么呀！又不是真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网上大家聊聊他们就给我钱，那钱能白给的吗？还不得让人家聊高兴了才能给我钱吗？”

她话说得轻巧，避重就轻的没提自己到底和那些男人视频的时候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可澹影不必她说已经全然明白。

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网上各种事情也越来越复杂，以前孤男寡女在一起不方便做的事情，放到网上视频来做，隐私而方便，因此成了很多寻求刺激的寂寞男女发泄的新方式，穿着暴露的衣服或者根本不穿衣服进行视频聊天、话里话外都是些儿童不宜的暗示，这些都是作为律师司空见惯的行为。

澹影微微咬了咬牙，不敢想象一个母亲在家里做这样的事情，让自己的儿子在门外听到了多少，又会对儿子有什么样的影响。

可眼下这些不是重点，她必须先解决此刻面临的问题。

她淡淡的问陈佩美：“那你在网上赚了多少钱？”

陈佩美心虚的别开眼，东拉西扯的回答：“这个都是不定额的，有时候对面的聊开心了就多给点，有时候就没给······一开始我每天能赚个好几十块钱呢，后来就不给了，我们就开始谈正经生意想一起赚钱······”

澹军忍无可忍的‘呸’了一声：“什么正经生意！你后来那是跟人家聊出感情来了，巴不得整天贴在电脑上跟那个小白脸聊天呢！我天天回来你饭也不做衣服也不洗了！一坐就一整天，谁也拉不起来你！还赚钱？我去你的！你后来是不是每天都打给那个小白脸钱！你把家里的卡都打空了！赔钱货！败家！”

陈佩美瑟瑟的不敢说话，转而抹起眼泪来：“哎哟我哪知道现在人心险恶啊！我们都聊的好好的，我拿钱入股，大家一起办公司，等公司办起来了，他就每个月给我翻倍的钱呢！谁知道他后来就突然不说话了，还把我给删除了，我这也是被人骗了啊，小影啊，你得替我做主啊，我这是受害者啊······”

澹影叹口气，得，这是遇上网络诈骗了。

网络诈骗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以营利为诱饵，劝诱别人打钱来，有时候为了让别人相信他们的可靠性，还会先给受害者一定的好处，让受害者以为真的有利可图，就会放更多钱给他们，谁知大头的钱一放进去，那些人就立刻收钱走人了，再也没了下文，有的受害者甚至会接连被骗，一直打钱，直到损失严重难以承受，要钱死活要不回来，才面对现实，相信自己这是真的倒了霉了，遇上了骗子了。

“阿姨，你遇上网络骗子了，现在对方已经在网上消失了，很难查到是谁，你先把他的网上信息告诉我，我去警局帮你们问一下，做个登记，看有没有类似的受害人，能不能查到更多的信息，能不能查到他是谁，不过，能把钱追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网络太大了，就算是警察也没办法单凭一个微信号去确定这人在现实中究竟是谁。”

听到她说这个钱很难追回来，陈佩美脸色顿时垮了一大半，不死心的拽紧澹影袖子：“我可是给他打了将近十万块钱呢，这是你弟弟以后上大学的钱啊，澹影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不然你弟弟以后可怎么办呀，澹影，阿姨知道你有本事，你可一定得出力呀，拜托你了······”

澹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喝止：“行了行了，别为难小影，人家答应帮你忙就不错了！你还在这儿做白日梦想着那人能把钱原原本本的给你呢！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一样傻啊？人家拿到钱就把你给甩了！把你给删了！你现在上哪儿找这人去？”

转头对澹影重重的叹口气：“不过那钱的确是给你弟弟攒的上学的钱，以后你弟弟上大学全指望这钱呢，小影啊，你争取一下看能不能尽量想办法把钱要回来，要是能把钱要回来，该付给你多少费用，爸爸跟你阿姨一定不少给你······”

澹影脸色一僵。

如果只是作为律师，怎么会大半夜的来人家家里处理这些事情？她今晚真的是忙得昏了头了，自以为自己来这里还能算是所谓的家里人，原来在父亲眼里终究不过是个付钱办事的律师而已。

需要女儿赴汤蹈火，就把她当成是女儿。

需要律师尽心竭力，就把她当成是律师。

原来她的定位，是由他们的需要决定。他们对她从始至终不掺杂丝毫感情。

幼稚天真傻兮兮的人是她，看不清楚的人是她。

她勉强的笑了笑：“现在就别说这个了，我又不是代理案件还收律师费，现在先及时报案最重要，我明天早上就去警察局一趟，阿姨可能要跟我一起去一趟，毕竟她才是当事人，很多信息警察还是要问她比较清楚。”

总算是就这样定下来，临走前澹影又提醒了这对夫妻一遍：“千万别再吵了，明天澹阳还要上学呢，打扰邻居也不好。”

澹军连连的说：“爸爸明白，知道了知道了。”

没想到的是，陈佩美格外亲热的主动要送澹影：“这么晚了，我送送小影！孩子他爸，你去看看儿子被子盖好没有，别让他蹬被子着凉了！”

澹影推脱不过，被她亲亲热热的送出门，然而刚送出门，陈佩美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小影啊，你看你现在是大律师了，不缺钱，我们家就靠这十万过活呢，尤其是你弟弟，他还那么小，你说我和他爸上哪儿弄钱供用他去？”

楼梯昏黄灯光中，澹影面色沉静，不疾不徐的问：“阿姨，您有话直说。”

陈佩美搓搓手，带着老练而讨好的笑：“咳，我没什么意思，你也是他闺女，他疼你也正常，但是你看我们家这情况，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等回头把钱要到手了，你看你能不能把钱都还给我们呀？律师费什么的，咱们是一家人嘛，以后你常来家里吃饭就是了······”

澹影觉得心口一阵急剧收缩，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力气支撑着她脸上笑容偏偏丝毫不掉：“阿姨，你想太多了，这个钱最大可能根本要不回来，即使要回来了，我也一分都不会拿。”

顿了顿，她轻声道：“我不稀罕。”

陈佩美尴尬的愣住，还想说什么但是又实在是无话可说，只能来来回回搓搓手，希望澹影能再说点什么，给她个台阶下，大家好和和气气的告别。

但是澹影说完‘我不稀罕’便转身下楼，脚步果断毫无留恋。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澹影带着陈佩美去警察局做笔录。

陈佩美在警察面前倒是老老实实，警察问什么她回答是什么。

毕竟是自己的十万块钱，急着赶紧找回来，顾不得什么面子之类的。

但是正如澹影那天所说，现在在网络上要单凭一个社交账号上的信息确定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这些诈骗者通常都专门申请或者买卖一个账号，专门用于诈骗，一旦把钱骗到手了，就立刻抛弃账号不再使用，使得找人工作难上加难。

自从报案后的一个星期以来，陈佩美天天给警察局打电话询问破案进展，然而那个账号早就换了人，上面的各种信息也都未必真实，根本无从下手把那人找出来，陈佩美还以为是警察局摆谱不告诉她，转头就各种骚扰澹影起来——

“澹影啊，警察局的人什么都不告诉我呀！你再去帮我问问呢，你是当律师的，人家有什么不跟我说说不定跟你说了呢？”

澹影正在接见当事人，淡淡的回复：“警察整天忙着干正事，没工夫搞这套，我也在忙，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

陈佩美错愕的结结巴巴的喊：“诶——诶——”

警察局用了各种办法，还是没办法确定诈骗犯的真实信息。

只能再次提醒全市居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个人信息，不要在网上随便进行金钱交易！

陈佩美收到警察的这个提醒的时候当场就忍不住暴怒了：“我还要他们还提醒我吗？我的钱都丢光了我还能不知道下次要小心吗？这些警察是干什么吃的！这是犯罪！是犯罪！这么简单的案子都破不了吗？他们都是些废物吧！”

澹军面色乌黑还没开口，就听见澹影声音突然冷了下去——

“警察怎么就是废物了？网路诈骗本身破案就很艰难，犯罪分子在网络犯罪中经常用假身份证注册银行卡；用专门用于作案的手机；拥有多个网络注册名，名称各异！为了逃避侦查，往往是流动上网，在诈骗得手后销毁相关网上证据，导致警察侦查取证十分困难！网络传播太迅速快捷，警察也难以确定作案嫌疑人和作案地点，公安机关在侦破此类案件时，往往要辗转全国各地进行取证，办案成本远远超出办理一般的诈骗案件······你知道网络诈骗破案都多难吗？知道破案率有多低吗？破案率不到10%！每提高一个百分点，都要多少警察熬夜奔波去找去查！他们是废物？那是谁在熬夜为你查案？”

陈佩美和澹军都被这突然的一番铿锵有力的话甩了一脸，一时之间怏怏无话，陈佩美还正在气头上，觉得自己不仅没把钱追回来，还被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女儿打了脸，整个人只觉得满心不忿，眼前澹影的脸看起来格外碍眼，固执的嘟囔：“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不还是没把钱要回来！什么大律师，一点用都没有！拿了我们家的钱还不办事······”

澹影听到她最后一句顿时睁大眼，只觉得被人迎面泼了一盆狗血般，沉声问道：“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拿了你们的钱？你们家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见过也没有碰过！”

陈佩美才不信她这话！咬着牙心想，好啊你个臭丫头，背着我不知道从你爸爸手里拿了多少钱！现在还敢来装无辜？

一声冷哼，呵呵的笑道：“行了行了！这儿就这么几个人，你装给谁看啊？真够狠心的，我们家都穷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能死守着不松口！真是吃进去的就不肯吐出来啊！你妈真会教孩子！”

澹影听到她一脸嘲讽讽刺妈妈，顿时整个人一下子直勾勾地站起来，盯着她问：“阿姨，请你放尊重点！我和我妈妈都没有拿过你们家一分钱！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陈佩美‘哦哟’一声拉长了腔调，整个人掐着腰站起来，指着澹军骂道：“谁信你们的鬼话！上个月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你爸跑去律所找你，手里还拎着东西呢！拎的什么？是给你买的东西吧？兜里还揣着钱呢吧？可真会安排的，为了不让我发现，巴巴的跑去律所给你闺女送钱啊！哼，到底是谁败家还不一定呢！我好歹也是为了这个家想着从外人手里挣钱来！他是想方设法的从家里偷钱给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