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昏黄的灯光中,周隽一路上都保持的完美微笑渐渐褪去,露出真实的表情,深深地望着她,俊朗眉眼因为面前心爱女子的话,动容得如同一潭温柔的水。
澹影捧起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歉疚的望着他,为自己给他带来的不安道歉:“是我不够自信,不够相信自己拥有的感情,我应该更珍惜自己宝贝一样的男朋友,更相信你,那男朋友,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反思,补足信心,好吗?”
眼前的女孩眉眼娇憨,言语诚恳,软软的脸颊在他手心里蹭着,他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周隽心想,什么都值得了,为了她什么都值得,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刚才是为什么委屈来着?他这样忠心爱她,有什么等不得的?他什么时候都等!
倾身紧靠过去,捧住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凝望着她坚定道:“你有的是时间,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在。”
澹影鼻头一酸,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未曾体谅他的不安,却承蒙他这样理解体贴,包容至极,从他这里得到无数安全感,以至于忘记了在感情中应当相互给予的责任,让他独自也不知道承担了多少负累,却仍旧这样轻易迁就她,等着她,给她空间,给她周全。
有良人若此,如何还能辜负?
下车回到家,澹影洗漱好准备休息,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就听见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个从没联系过的稀客——陈佩美,她亲生父亲的再婚妻子。
当初澹军婚姻中出轨,导致澹影小小年纪家庭破裂,跟着母亲离开家门,而澹军的出轨对象就是现任妻子陈佩美,两个人结婚后没多久就听说他们有了孩子,算算时间才知道原来在澹军和澹影妈妈离婚之前,陈佩美就已经怀孕了,正是仗着孩子才各种有恃无恐,拼了命的闹,非要求澹军立刻离婚和她结婚不可,如愿以偿之后,在婚后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取名叫澹阳。那一家三口这些年和澹影几乎没什么瓜葛,要不是上次澹军为了儿子上学的事来找澹影,估计就真的毫无瓜葛了。
而陈佩美对澹影一向是很不待见的,澹影小时候还不懂大人的事情,在父母离婚后有一天得了年级第一,放了学就喜滋滋地跑回去找父亲,想告诉他自己得了年级第一,想让父亲觉得高兴,大人都说小孩子听话就会疼她的,那么是不是只要她听话懂事、好好学习,父亲和母亲就不会再彼此生气了呢?家里是不是还会回到以前那样?
小澹影带着这样的憧憬和期待跑回自己曾经的家,拼命的敲门,然而来开门的不是父亲,而是名叫陈佩美的阿姨,抱着刚出生的小澹阳,一瞧见小澹影就立刻反手关上门,没有任何让这个孩子进门的意思,在门外充满警惕地质问:“你敲我们家门干什么?你妈呢?你妈知道你跑过来吗?”
小澹影怯生生的说明来意:“您好,我找我爸爸,我成绩发下来了,我得了年级第一······”
陈佩美就不耐烦的打断道:“得了年级第一怎么了?关我们家什么事?拿回去给你妈妈看就行了!”
小澹影本能的害怕大人这样显而易见的排斥,但是对父亲的渴望还是让她继续问道:“我爸爸呢?我想告诉我爸爸······”
陈佩美彻底不耐烦了:“他不是你爸爸了,他已经和你妈妈离婚了!他现在是我的老公,是我儿子的爸爸,明白吗?你妈妈没教你吗?真的是,不会是你妈妈叫你来要钱的吧?小小年纪跟谁学的纠缠不休啊?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妈妈过来找!”
小澹阳趴在她身上,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小澹影,还不会说话,只会冲着小澹影‘啊啊啊’的乱叫。
小澹影被说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呆呆的仰头看着他们,什么叫做“爸爸不是她爸爸了”?为什么爸爸不再是她的爸爸了呢?她不知道要如何质问又要如何解释,不知道为何自己在这个家门前突然变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只能单凭着一点解释的本能小声说道:“不是的,不是我妈妈叫我来的,我不要钱,妈妈也不要钱······”
而陈佩美才不管这么个小娃娃在解释什么,她压根儿没把这娃娃的话放在眼里,说完就转身利落的进了屋,关了门,没再管站在外面的那个小女孩。
小澹影呆呆的想,既然不许我进去,那我在外面等总是可以的,等爸爸来就好了。
她躲在楼梯间里等了很久,害怕自己再被那个阿姨发现被赶走,所以缩在楼梯间角落里等着,幸好她终于听到爸爸的脚步声,就从她身边经过!她记得这是爸爸的脚步声!穿着牛皮鞋一蹬一蹬的!
小澹影高兴得冒出头来刚想叫爸爸,就看见那个叫陈佩美的阿姨抱着孩子开门出来迎接爸爸,笑容满面的说:“哎呀可算回来了,儿子一整天都想你呢,对不对呀儿子?”
那个小婴儿咯咯地笑着,爸爸也哈哈大笑,一把把那个小婴儿抱到自己怀里,又是亲又是抱的,亲热得仿佛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那个小婴儿:“爸爸也想小澹阳想了一整天咯!可是爸爸要工作给小澹阳挣钱呀是不是?我的宝贝儿子哟!”
小澹影呆呆的看着那三个人亲亲热热的一起走进家门去,那句‘爸爸’堵在嗓子里还没叫出来呢,那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爸爸’,也没有被爸爸看一眼过,爸爸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那是爸爸的宝贝儿子。
可是她记得,以前爸爸也是叫她‘宝贝宝贝’的,怎么了?自己现在不是爸爸的宝贝了吗?为什么?因为自己没有那个小婴儿乖吗?哦,对了,那个阿姨说,因为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所以爸爸不再是她的爸爸了。
小澹影从灰暗的楼梯间里走出来,她再也不想去敲门了也不想去找爸爸了。一个人背着书包,手里攥着漂亮的成绩单,沿途朝和妈妈租住的房子那边走去,一路走一路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越哭越委屈,越哭越大声——
然而迎面而来的哭喊声比她的还要大——
“小影啊!你在哪儿啊!我的孩子在哪儿啊——小影你在哪儿啊——”
迎面而来的妈妈披头散发,急得一路哭着喊着四处寻找,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涕泪横流也根本顾不及去擦,碰见谁就哀求的拉着人家询问:“好心人,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校服的短发小女孩,我女儿不见了,你有没有见到她?啊?”
路人茫然的摇摇头,妈妈绝望的放开手,继续扯着嘶哑的嗓子叫喊:“小影啊,澹影你在哪儿啊······我的孩子啊!”
小澹影都忘记哭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妈妈,从没见过衣衫整洁的妈妈这么狼狈过,头发全都乱了,鞋子都没穿好,整个人哭得直不起腰来!她被妈妈这副模样吓到了,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大错——
“妈妈······妈妈我在这里!”
李育瑾的哭喊声一下子停滞住了,猛地回头,瞧见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女儿,随即难以控制的彻底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你个混账孩子——你去哪儿了!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跑了!老师说你放学就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去哪了!”
她揪住女儿狠狠地骂,用力扯住女儿的耳朵,语气颤抖手也颤抖:“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育你——不然不知道你以后要怎么不听话!你上天了!家也不回了!你给我说,你去哪儿了?!”
小澹影从没挨过这样的教训,妈妈从来没这样下手教训过她,耳朵被妈妈提在手心里用力地揪住转了几圈,疼得她眼泪又冒出来了,带着哭腔回答道:“妈妈不要,别揪我耳朵,好疼——我没乱跑,我就是回家去了······”
李育瑾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呵斥道:“说谎!我一直在家里呢!你什么时候回来了?还不说实话!”
手上更用力的拧着那个小耳朵!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耳朵硬生生拧下来一样——
小澹影疼得眼泪哗哗的往外淌出来,摇着头哭喊道:“没说谎!我回家找爸爸了!我考了全年级第一!爸爸说考全年级第一给我奖励的!我就去找他了,我没说谎,妈妈,我真的没说谎······”
揪着耳朵的那只大手猛地僵住,颤抖起来——
李育瑾再也下不去手,红着眼眶哽咽了起来:“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去找他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以后那里不是我们家了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说到最后她蹲下身,双手捂住面容,哀哀的痛哭起来!
小澹影顶着一双被拧的通红疼痛的耳朵,却根本顾不得去揉自己的耳朵,她害怕得赶紧伸手抱住妈妈,她没想到自己会把妈妈弄哭,吓得也‘呜哇’哭了起来,边哭边连连保证道:“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妈妈你别哭,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我都听你的话,妈妈你别哭······”
路上行人人来人往,惊讶侧目这一大一小抱着哭泣。
这一天之后,澹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曾经的‘家’。
她渐渐明白,‘家’不是一栋房屋,不是一处屋檐,甚至不是父母双全——
家是有人等、可以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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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陈佩美的声音歇斯底里,伴随着不断地摔砸的声音‘砰砰’落下——
“澹影?澹影!你爸要杀人了!你快来啊!你爸要犯罪了!”
澹影脑子嗡地一声响:“什么——”
那头又是‘砰’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陈佩美尖叫声更甚!
澹军气急败坏的吼着:“你还有脸打电话!你喊澹影来干什么?来看你干的丑事吗!我今天非得抽死你!”
陈佩美更加杀猪似得冲着电话一通狂喊:“澹影你快来啊,你爸爸现在只听你的了!你得救救我们母子啊!他真的会杀人的!啊——”
澹军一反平常温和的咆哮着骂骂咧咧:“我叫你打电话!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啊?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啊?我他妈的我的脸都被你踩在地上了!”
澹军喊着喊着就骂了起来,陈佩美的尖叫惨叫声一路拔高,仿佛在遭受酷刑一样的叫人听了就害怕——
男女叫骂厮打的声音之中还掺杂着男孩的哭声,哭着喊‘爸爸不要打妈妈······’等等,听着叫人心里发紧——
澹影急忙朝电话里面喊了几句:“喂?喂?爸?你别打人,别冲动啊,别当着孩子的面这样!”
电话突然没了声音冒出来,她一看已经被挂断了!
她爸从来没这么冲动过!在她印象里澹军根本就没和人起过什么冲突!更别说动手打人把人打成那个仿佛快要死了的样子!
生怕自己爸爸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澹影连外套都顾不及穿,急忙忙的蹬上鞋子拿着手机就往外面赶去。
她一路打车,又一直打陈佩美和澹军的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
澹影赶到曾经的家,才刚到楼下就听见楼上传来的巨大打砸声音,男人崩溃的怒吼和女人尖利的哭喊,周围的邻居都探出头来看,一脸啧啧感叹的神情,澹影两步并一步的爬上三楼,根本不用敲门,因为一到三楼门口就看到门户大开——
里面碎碟子碎碗的锋利碎片参差不齐的铺了一地,花瓶果篮全都被砸翻在地上,澹军正拎着扫把愤怒的冲着那缩在阳台角落、满头凌乱的女人大骂:“你还有脸哭!败家女人!你给我交代清楚,你跟那个小白脸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家里的钱你给了他多少?怎么我给儿子存的银行卡里的钱都没了?你连儿子的学费都给了那个小白脸!你还是人吗?你也配给人家当妈!”
说着说着恨不得举起扫把朝陈佩美身上砸——陈佩美一看见澹影,立刻尖叫着扑过去,一把揪住澹影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澹影疼得直抽气——
她躲到澹影身后,才敢哭哭啼啼的冲澹军叫嚷着:“我还不都是为了给儿子多挣点钱!你以为我想操这个心啊?还不是怪你是个穷教师!攒了那么多年才那么几万块钱!我要是不想办法还能怎么办啊?澹影啊,你评评理,我这么多年当家庭主妇给他当牛做马劳心费力的,还给他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他倒好,就因为我跟人家聊了几句挣钱的事情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这么欺负我!你是当律师的,你爸这做的可都是违法的事啊!”
澹军气得浑身发颤,举着扫把恨不得一扫把抡死这个颠倒黑白的女人:“我违法?你他妈拿着我给儿子攒的钱勾搭小白脸!在网上跟人家视频脱衣服!我违法?!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个贱人!这么多年花钱养着你吃吃喝喝,你他妈就是个喂不熟的狗!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新鲜宝贝,拿着钱跟小白脸谈情说爱!我娶了你我他妈是倒了八辈子霉!是我上辈子造孽!”
陈佩美立刻就扯开嗓子哭喊了起来:“冤枉啊!你血口喷人啊!我不就是刚洗完澡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赶紧去和人家谈生意吗?你至于说得这么龌龊吗?在孩子面前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一心一意的为了你和孩子打算,我花那么多钱我不心疼吗?你都不问问我多辛苦,我的冤屈向谁诉啊?澹阳啊,妈妈可都是为了以后给你买大房子,为了你以后上学找工作能不求人啊,你要理解妈妈啊!”
她这么一副如泣如诉的样子,澹阳看着母亲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一个劲儿的跟母亲同甘共苦,双眼流泪的对爸爸哭喊着:“爸爸,妈妈都是为了咱们好,为了咱们家能变得有钱,她不是故意的啊!你别生妈妈的气——”
澹军气得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闭嘴!你懂个屁!你妈把你的大学学费都打给她在网上的野男人了!你以后要是连大学学费都交不起那就是没学上!她为了你好?她巴不得把咱们家都搬空了给那个野男人呢!”
陈佩美还呜呜的哭着,拽着澹影的衣角急忙辩解:“你爸爸气昏了头了!你看看他把我给打的!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澹影啊你是个明白人,你可不能让你爸这么闹下去啊,你走了他还会打我的!这样下去就得闹到警察局里去了,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白白的受他欺负啊!”
澹影处理的案子中也不乏有家暴行为的,虽然现在一片混乱但是也没有让她失去判断,她迅速的打量了一遍陈佩美的样子:衣衫凌乱,头发蓬乱,一看就是发生过撕扯的样子,但是除了胳膊上有几道子抓痕之外,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点伤痕了,脸颊光滑平整,一看就是并没有真的挨打的样子,身上的抓痕也根本连皮都没破,估计是两个人拽来拽去的时候弄得。
她虽然不经常和父亲接触,但是她了解父亲的性格,雷声大雨点小,遇到再大的事情都是尽量不折腾出事情来,这次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也不可能会闹得这么大,但也不敢真的动手打人,生怕真的闹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相比之下,陈佩美刻意夸张这边的情况,明明是两个人发生撕扯,却被她刻意描画的好像是澹军单方面要把她杀了一样,她说的话里面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叫人不得不掂量着考虑。
澹影既不完全相信澹军的话,毕竟他现在显而易见的处于暴怒的状态,也不会真的相信陈佩美的所谓‘冤屈’,她最终转向在场最小的孩子——澹阳。
才刚十几岁的少年,被父母这样暴烈的冲突吓得厉害,眼泪刷刷的往外冒,下意识的护在妈妈前面,生怕爸爸真的一个冲动打在妈妈身上。
澹影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别害怕,爸爸不会伤害妈妈的,只要你把事情说出来,姐姐处理就好。我问你,你妈妈有在网上和人家聊天吗?”
澹阳哽咽的厉害,但是一看澹影一来真的就能让爸爸停止摔东西发火儿,也知道这位姐姐是有分量的,她的话真的有用,当下就下意识的依赖上了并不熟悉的同父异母姐姐,回答道:
“是···是有聊天,但是妈妈说她在谈生意······”
澹影淡淡‘嗯’了一声,继续问道:“妈妈说过是什么生意吗?”
澹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妈不让我进去,说会打扰她谈生意,所以都是我爸去上班了,我回来我妈就在聊天······”
澹影问道:“你妈妈和什么人聊天?”
澹阳有点担心的看了一眼妈妈,还是说了出来:“和男人聊天···她不让我进去,但是我在门口能听见,都是男人的声音······”
陈佩美脸色一变,急急地打断儿子的话:“你小孩子懂什么!现在出来做生意的不都是男人比较多!妈妈那都是为了谈生意才和他们聊的!”
澹阳心里也一直憋着一股子气,委屈的叫喊着问:“那你们为什么一直在笑啊,他们还那么叫你!他们那是在骂你!我受不了别人这样骂你!”
澹影立刻敏感的抓住了要点,问:“那些人既然和你妈妈一起笑,为什么还会骂你妈妈?骂了什么?你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妈妈做主。”
澹阳欲言又止,难堪的咬住唇,他已经是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在学校里男孩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能听到一些青春期男孩子口不择言的脏话——他怎么也没法忍受那样的话用在自己的妈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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