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琳给钱程电话,才接通,就听到有人在喊:“不能让她打电话。”话音刚落,有人从汪琳的背后一把抢走了手机。
汪琳“呀”了一声,吓得张大了嘴巴,真正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到法院已经几年,早就听说过暴力抗法,甚至还有法官被当场打死的,但一直认为是很遥远的事情,没有想到,今天会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章浩林趁机打了何丽娜一拳,并朝她的腿部踹了一脚,嘴里喊道:“叫你打电话?叫你帮着原告?”
邹晓义奋力用身体挡在何丽娜的前面,却用力过猛又撞在了钢架上,两个钢架之间的间距太小,他只能侧着半个身子挡在何庭长的旁边,他在颤抖,一腔热血直冲脑门。
章老头又一拳打在了何丽娜的腰部,紧接着一脚踢在了邹晓义的两胯之间。邹晓义痛苦地扶住胯部蹲了下去,其他人一哄而上,趁机乱拳捶打,他的眼镜被打落在地。何丽娜双手挡在胸前左右躲避,汪琳抱着卷宗到处躲闪。
汪琳想趁机离开,只有自己离开,才能通知钱庭长。她几次想闯出去,根本是徒劳,身后早被几个工人堵住,无路可出。乱拳捶打之下,疼痛与恐惧使她流出了眼泪。
现场一片混乱。
何丽娜的肋骨处被人狠狠一拳,肩部又被人猛捶了几下。她拼尽全力抬头大喊一声:“住手!章建良你听好了,你要为今天的行为负责。”
何丽娜声嘶力竭的喊声,给人一种悲怆的感觉。仓库里,混乱的场面被这喊声定格在了那里,所有人像被点了穴道,瞪着眼睛、略张着嘴巴,看着头发凌乱而又发怒的女法官。
章浩林松开了抓住何丽娜肩部的手。
何丽娜站起身,整了一下制服:“你不是要看法律条文吗?我让人送来,你还要怎样?”何丽娜富有穿透力的愤怒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那种威严、那种气势,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章老头愣了一下,随后说:“真是昏官,出来还不带法律,你们来干什么?”他的吐沫直接喷到了何丽娜的脸上。
“法律条文网上都有,我可以查给你们看!”何丽娜毅然不动,声音洪亮。
“网上的还能信呀!网上瞎说八道的不要太多。”
“对!不能信!”
汪琳捡起了脚旁的眼镜,颤抖地递给了在地上到处乱摸的邹晓义。一侧镜架已断,眼镜戴在他的鼻梁上,向一边倾斜。
邹晓义的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嘴唇也肿了。
汪琳肩部的制服皱在一起,她抱着卷宗像惊弓之鸟躲在了何丽娜的身后,心在“咚咚”乱跳,脸色煞白,一头短发乱的像个鸟巢。
何丽娜告诫自己,千万要稳住,不能再把事态扩大,等待救援。
这种僵持是难熬的,是斗智斗勇的较量。
章建良拿着何丽娜的工作牌看了一下,呵呵地冷笑:谁叫你不请自来,既然来了,就应该给点你们教训。他把手往西边角落一指:“今天你要是不同意这30万元的电机损失,哼!”
这有力的“哼”,从他的鼻腔里发出,是那样的嚣张跋扈。
何丽娜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然是上次堆在地上的电机,还是那么灰头土脸。
章建良用这种方式来要挟法官,何丽娜当然不能答应,还是那句话,电机到底是否有质量问题,按照法律规定。
“你的眼睛瞎了?坏电机就在这里,老子赔了多少钱?这30万元的损失不扣除,对不起,没门!”章浩林花白的板寸头一歪,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何丽娜内心很气愤,但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为了自保而抛弃法官的尊严与良知,置法律于不顾,还是法官吗?
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比较温和的语气与这位老总讲法律,与这位老头讲法律程序。她知道,此时此刻对他们讲这些,似有对牛弹琴的味道,他们的反驳声、指责声、还有粗鲁的骂声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她只能这样,她在等待救援,她要尽一切可能,保持不再引起新的矛盾冲突。
这种等待让人窒息,仿佛时间已经凝固,与被告这样讲法律,哪怕一分钟也显得特别漫长。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何丽娜终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警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突然戛然而止。
何丽娜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许放松了一点。
所有人向警笛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公司的大门外,两辆警车上跳下了七八个人,迅速朝仓库跑来。钱程和沈鸿鹏也在其中,显然,民二庭能出来的人,都来了。
章建良事感不妙,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慌,把这几个人给我看好了。”
他首先向三位法官逼近。
仓库门口,钱程看到何丽娜被这么多人堵在狭窄的钢架之间,情况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凭他们八个人,不足以解救三位法官,更无法将闹事者拘留。
他向沈鸿鹏使了个眼色,放慢了脚步。
沈鸿鹏继续大步向仓库走去,两名全副武装的法警和高个子于敏,一路小跑冲在前面。
钱程趁机退出了仓库,拿起手机拨打了请求再次增援的电话。
钱程刚才细小的举动,何丽娜看到了,心领神会。
沈鸿鹏昂首挺胸,铁塔似的站在了打扮另类的章建良面前。
章建良歪着头,理直气壮,认为何丽娜办事不公,做事太偏心,粤东的坏电机不处理,反而还来查封他们公司的财产,简直没有天理可言,30万元的电机损失不是小数目,他们一个小公司,一年的利润有多少?
章老头手舞足蹈:“你们听好了,我们的损失不解决,休想离开,没有听说,只收钱不承担责任的主。” 他还是用身体挡在何丽娜的前面。
沈鸿鹏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不就是几台坏电机吗?有账算账,你们这样吵吵闹闹能解决什么问题?我看大家都应该冷静一下,等冷静了,我们再把问题一个个说清楚。”
章建良表面强硬,内心紧张。他知道,真把这些人惹急了,对自己肯定不利,已经给了他们一点教训就行了,法警手里的电警棍一直握在手里,不要偷鸡不着蚀把米。沈鸿鹏的一番话,使他有了台阶下。
不过,他没有意识到,法院已经查封的钢材被他动用的后果是什么。他认为,现在法院的判决不能执行的比比皆是。他们与方迅公司的官司谁输谁赢还未见分晓,即使输,无非是法院多一个不能执行的判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他很清楚,供给建筑工地的钢材绝对不能停,这不仅仅是违约赔钱的问题,而是他在表兄那里无法交代。
章老头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该退则退。
何丽娜脸色苍白,用手摁着隐隐作痛的肋骨,她远远看到钱程向她微微点头。汪琳抱着卷宗已经不再害怕。
钱程走到章建良的旁边,“喝喝”了两声,颇有耐心地听着父子俩一唱一和的精彩表演,他们愤怒控诉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又是一个难熬的等待。
暮色渐浓,仓库里明显昏暗了下来。
章老头依然振振有词喋喋不休。
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约约“呜……呜……”的警笛声。
钱程这才清了清嗓子对章建良说:“何庭长是否枉法裁判,你公司的电机是否存在质量问题,我没看卷宗不能发表意见。但是,不管你们说一千道一万,你们明知道三位法官的身份,还怀疑何庭长的工作牌是假的,不应该,毁坏她的工作牌更不应该。现在请你把何庭长的工作牌给我,把汪法官的手机给我。”
警笛声越来越近,章建良心里一阵慌乱,随手把手里的工作牌扔给了钱程。
旁边的小伙子也把手机直接给了汪琳。
沈鸿鹏和两名法警已经站在了章浩林的旁边。
两辆警车又在建良公司的大门外骤停了下来,跳下了八九个人,跑步向仓库冲来。
有人慌张地往仓库外面撤退,很快就走掉了十几个人。
执行局的顾局长首先跑进了仓库,跑到了钱程的旁边。
其他几个人直接向何丽娜跑去。
站在何丽娜前面的两个小伙子和一位中年人,见到法警朝他们冲过来,迅速闪开,让出了通道。
三位法官从两个高高的钢架中间走了出来。
章老头见势不妙想溜。沈鸿鹏、于敏堵住了他的去路,半请半推地夹着他往仓库外面走去,
章老头撒腿向旁边的车间跑去,沈鸿鹏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不客气地说:“还是到法院把你反映的情况说说清楚比较好。”
两名法警把刚才神气的老头一直架到了门外,请进了警车。
醒悟过来的章建良,愤怒地拿起了一根木棍,大喝一声:“跟我上!”
七八个工人抄起了木棍铁棒,跟在老板的身后向大门外跑去。
钱程和顾局长本想把章建良也带回法院,这形势,只能放弃。
五辆警车闪着警灯,像离弦的箭纷纷驶离了建良公司,奔驰在黄昏的公路上,向湖滨县城方向驶去。
章建良跑到大门外,举着棍子,气急败坏地朝远去的警车狠狠地喊道:“跟老子来这一套!好!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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