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娜脸色发黄，薄薄的小嘴唇上生了一个大疙瘩。保姆还没有找到，父亲依然在监护室；还有四天，电子元件厂的破产案件要召开第一次债权人会议，她已经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想一次通过破产财产分配方案并当场分配。这几天中，汪琳和邹晓义又分别安排了合议庭案件，她是审判长。自己还有三个案件要开庭，还要写判决书，电子元件厂第一次债权人会议的清算报告还要审核，一个星期排得满满的。

最让何丽娜心烦头疼的还是找保姆，急得她一筹莫展。

外贸公司的七个破产案件，始终矛盾频发，无法消停。

几天后，上午9点，何丽娜敲响了债权转让案件第四次开庭的法槌。

这一次，章浩林很得意，差点把脚跷到被告席上，看着三位法官走进法庭，抑制不住露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这段时间，是他们的推波助澜，让三位法官在网上“红火”了一把，心想，没有对他们人肉搜索已经够客气了。

粤东公司的代理人王杰，凸着他的嘴巴，用鄙视的眼神，看了一眼旁边像打了鸡血般亢奋的老头。

开庭时间已到，北京的高玉红大律师没有到庭，吓得杨婷婷反复核对出庭通知存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再出差错，不是扣100元工资那么简单，离下岗回家就不远了。

坐在原告席上的汤方迅，穿着一件深灰色休闲装，挺着他微微凸起的肚子，时不时歪着粗短的脖子向法庭门口看去。今天是建良公司反诉质量问题的关键一庭，盛气凌人的女大律师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微微摇着他圆圆的脑袋，心想：关心她干什么？不来不是很好吗？

仪表堂堂的吕洋，一身藏青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系着一条深蓝色斜纹领带。他也纳闷，北京的大律师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庭。

章建良焦急郁闷的表情挂在了他尖尖的脸上，他的鸡冠头好像也没有了昔日的神气，一件咖啡色皮夹克吊在身上，只有脖子上的金项链依然闪着金光。他烦躁不安，一肚子火无法发泄，花了大价钱聘请的北京大律师，关键时刻不见踪影，还电话关机。

有了上次章浩林大闹法庭的教训，今天，合议庭安排了一位全副武装的值庭法警。

朱辉的身上，手铐、电警棍一应俱全，他往法庭里一站，法庭更显庄严。

建良公司三个单位的证人，踪影全无。

证人不到庭，庭审自然会失去许多精彩，同时给合议庭当庭认证带来困难。

章建良大声宣读了新泰减速机公司与建良公司的一份协议。

证人没有到庭，又没有其他证据相互印证，章建良无法证实协议中所说的“电机全部发热烧坏，仅昆明一家客户就造成26万元直接损失”的事实。

何丽娜问：“协议上是谁签的名？”这是关键的问题，如果对方知道是提供到法院作为证据使用，一旦查出是伪证，那么，证人必须要承担法律责任。

章建良没有领会审判长问话的真实含义，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签的，新泰公司是质检科的张科长签的字，他们还盖了公章。”

张科长没有到庭，他本人是否明知提交法院作为证据使用，不能仅凭章建良单方证词，法院还得找本人了解核实。

“26万元的货款扣除没有？”

“当然被他们扣除了。”章建良的回答响亮有力。

“扣除26万元的依据向法庭提交。”何丽娜说。

章建良支支吾吾：“没有带来。”

他的回答是勉强的。何丽娜、邹晓义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此重要的证据，当事人怎么可能会遗忘？

方迅公司的汤方迅直击要害：“没带来？可能吗？”

吕洋律师更是不依不饶：“我认为，不排除这份协议有伪证的嫌疑。根据证据三性原则，还必须要有其他证据相互印证才能成立，如发往昆明的送货单，是否粤东的电机？还有，到底是减速机的问题还是电机问题？新泰公司又是怎样与昆明处理的？建良公司与新泰公司又是怎样处理的？这里面的环节还差十万八千里。所以，这份协议根本不能证明粤东的电机有质量问题。”

粤东的代理人王杰，讥讽地说：“反诉原告提供这样的证据不觉得很可笑吗？这份协议上说，新泰减速机公司购买我们粤东的电机从2011年3月份就发生了质量问题，显然是天大的笑话。世界上哪有鸡还没有买回来，倒说鸡生了坏鸡蛋。反诉原告听好了，我们粤东公司是去年5月23日才与你们建良公司发生第一批电机往来，就算你们公司第二天就供给新泰公司，新泰公司还要有组装的时间，还要有发往昆明的时间，昆明方还要有发现问题的时间，昆明方还要有向新泰公司提出质量问题的时间，还要有昆明方和新泰公司之间处理问题的时间，然后轮到新泰公司与你建良公司进行处理。”

说到这里，他把证据甩了一下继续说：“你们看，这份新泰公司与建良公司的协议是2011年6月20日，我们5月23日第一次供货，在短短的二十多天时间里，这么多环节，来得及吗？还有，既然发生了质量问题，以后就不会与我们粤东公司发生电机买卖往来，而事实上呢，就在建良公司与新泰公司达成质量协议的第三天，即6月22日，又购买了我们粤东公司的电机，在7月2日又购买了我们的电机，这两笔买卖就是72万元。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傻子？刚给别人赔了26万元，马上又来买我们公司72万元的电机，只要是正常人，可能吗？我看700元的电机也不会买了。”

说完，他又拿起另两份证据说：“我们再来看看去年6月15日建良公司给我们粤东公司的这份‘付款计划书’，这里也没有提到我们的电机有质量问题，反而说‘第二批货款，建良公司也直接付给方迅公司’。我们再来看去年9月27日的三方‘付款转账委托书’，上面也只是提到‘如以后有电机质量问题，由粤东公司退货处理’，以上说明，到2011年9月27日，我们粤东公司的电机还没有发生质量问题。现在，建良公司突然说在6月20日就赔了26万元，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说到这里，他向审判长说，“尊敬的法官，我代表粤东公司，要求法院对建良公司的伪证问题进行处理。”

这个矮小的代理人，咄咄逼人，句句说到了点子上，把建良公司这个反诉原告直接逼到了悬崖峭壁上，眼看就要掉进万丈深渊了。

形势逆转，章建良的心里有点发慌，怪自己太粗心，忽略了时间问题。他不敢再提2月15日金鑫公司的证据。他只能硬着头皮对动力机械公司的65万元及新泰减速机公司的26万元损失据理力争。

他很窝火，高薪聘请的北京大律师，关键时刻掉链子。

什么协议的时效问题，章老头是越听越气，越听越急，协议上分明写着粤东的电机有问题，上面不是经理签名就是科长签字，还盖了公章，这样的证据还不能算？岂有此理！法官分明是偏袒对方。

汤方迅和王杰，空前团结，坚决要求处理被告的伪证问题。

王杰紧闭宽大的凸嘴巴，斜眼看着章老头，心想：千里迢迢，白跑了这么几趟，伪证问题一定要处理，不能便宜了他。

章建良没有想到，自己提供的证据，反而使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境地。他当庭撤回了2011年2月15日金鑫公司的证据。

庭审到此，汪琳心里憋气，想撤回就撤回？撤回就不是伪证了？做梦！原本并不复杂的案件，已经开了四次庭，把法庭当什么了？来闹着玩了？不行。

建良公司无法自圆其说30万元电机损失到底在哪里。章老头根本招架不住原告与第三人两位律师的猛烈进攻，嘴上还在强词夺理，心里却开始嘀咕起来，律师与法官较真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自己把上访的一套用在法庭上，非但没有效果，而是处处被动。

三位法官当庭合议，对建良公司的两份证据不予认定。

第四次开庭，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尾声。是当庭宣判，还是采纳方迅公司和粤东公司的意见，对伪证进行处理？

该案，已经拖了考核的后退，如果对伪证进行处理，还需调查核实。

合议庭最终认为，不能为了考核指标而失去法官的底线，失去法律的尊严，伪证必须处理。

何丽娜审判长毅然敲响了休庭的法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