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娜小心翼翼地把母亲的手放进了被窝里,又看了一眼打鼾的父亲。她轻轻地来到靠窗的写字台前,把半台子的瓶瓶罐罐推向一边。一盏台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昏昏暗暗地照着何丽娜苦苦思索的脸。她一笔一画地写着明天必须要交的自查自纠廉洁自律材料,写着写着,一阵倦意袭来,不知不觉趴在写字台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声音把她吵醒了,朦胧中,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双手捂住胸口,脸色发白,呼吸困难。
是心绞痛发作!何丽娜急忙拿起台上的救心丸往父亲的嘴里塞。几分钟后,父亲才缓了过来。
她的心在怦怦直跳。
母亲也到了翻身、换尿布的时间。
第二天早晨,何丽娜两眼红肿,匆匆向法院赶去。
一到法院,她脚不踮地,忙得晕头转向,开庭、调解、写材料、跑外贸公司、跑中介。晚上照料父母,几天下来,明显体力不支,小脸蛋又黄又瘦。
她总是担心不要误了母亲半夜翻身的时间,担心父亲毫无规则的打鼾声,担心他后半夜的心绞痛。她整夜提心吊胆无法入睡。
她又抽空到江州市医院看了两次张阿姨,手术很成功,是良性脑瘤,大家喜出望外。
第四天凌晨,何丽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父亲突然揪着自己的胸脯倒在了床边,无法呼吸,无法说话,胸闷、绞痛,脸色发白、发灰,额头上的汗珠一粒一粒往外冒,他吓人的样子,无法不让何丽娜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慌乱中,何丽娜将救心丸往他嘴里连续塞了十几粒,过了几分钟,这种窒息的绞痛才有所缓解。
毫不犹豫,她把父亲送进了湖滨医院,直接住进了有八张床位的监护室。她庆幸自己今天在父亲的身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何丽娜终于在中介公司找到了一位六十多岁的王阿姨,她是邻县山里人,干瘪瘦小,不识字,每月工资4800元。何丽娜打量着她,怎么看也不像具有护理老人的能力。
何丽娜一咬牙同意了。
目前,中国还没有成熟的保姆市场,伶俐的保姆,看孩子都供不应求,谁还愿意去护理一个痴呆老人?
家庭会议重新召开,父母的两笔巨额开支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勒得兄妹俩无法喘气。父亲的入院费,俗称门槛费何丽娜已经交了,每月4356元的工资收入,她已经囊中羞涩。原来张阿姨4000元工资,她承担三分之一,就是1333元,剩下的3023元,就是自己一个家的开支,除去水电费、煤气费及通信费、汽油费就所剩无几了。她还要隔三差五地买菜回娘家,还有女儿必需的生活学习用品。
离婚前,她没有觉得钱会这样紧张。现在,她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还是老规矩,三个子女均摊。
哥哥何振兴为难了,一时无法兑现,守着即将倒闭的烂摊子,每天还要付工人的工资、房租及水电费,他已经是焦头烂额四处借钱。
外地的姐姐及时汇来了10000元,起码可以救急,解一时之窘境。
所幸父亲有医保,不过,监护病房的特护费、伙食费、家里的生活费、保姆费,还有医保外的药费,没几天,10000元就所剩无几了。
何丽娜坐在病床边,父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日光灯下,他脸色苍白,脸上爬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头顶一片光亮,上面几根白发稀稀疏疏,仿佛在诉说着沧海桑田。
何丽娜只能借钱以解燃眉之急。向法院借?不行,没人这样做。
她想到了周浩。周浩接到电话,心花怒放,刻意打扮了一番,白色衬衫上,撒着零零碎碎细小的咖啡色碎花,大方雅致,外披一件藏青色夹克,下穿一条笔挺的黑色长裤,黑色皮鞋油光锃亮,浑身上下散发出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魅力。
他兴致勃勃,提前来到了一家西餐厅,选择了靠窗的卡座,耐心地等着何丽娜的到来。
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味飘来,他故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倍觉神清气爽。
他是保险公司的部门经理,年初,妻子乳腺癌去世,介绍的人络绎不绝,也怪,几十年来,他对何丽娜牵肠挂肚,痴心不改。
风采依旧的何丽娜飘然而来,一撮发梢在头顶处跳动着。她今天穿了一件宝石蓝中袖连衣裙,外加一件白色风衣,衬着她的皮肤有点苍白,憔悴。
周浩笑嘻嘻地起身迎接,很绅士地让座。
“快!坐下,好好吃一顿,看你累成什么样了。”周浩心疼地说,“保姆找到了,你可以松一口气了。”说话间,他已经为何丽娜倒了一杯橙汁。
一提保姆,何丽娜的脸上晴转多云了。保姆上班三天,就要涨工资,每月5500元,没有商量余地。她还用嘲笑的口气对何丽娜说:“还法官呢?这么小气,你去问问,伺候一个瘫痪老人到底要多少钱?没有6000元你能找得到?我说5500元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说完,扬长而去,头也没回。
何丽娜看着王阿姨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人家要涨工资,站在保姆的立场出发,无可厚非,她出门就是为了挣钱,可自己每月的全部收入只有4356元,怎么给?
何丽娜与哥哥只能轮班伺候母亲。她明显瘦了,只要一饿,还经常心慌手发抖。
她想到这里,浑身无力,看着高脚杯里的橙汁,轻轻地问周浩:“我可以喝了吗?”
此时,何丽娜像个小女人,温柔而又妩媚,小鸟依人,与法庭上严肃的她判若两人。
发呆的周浩,听到何丽娜的笑问,顿时醒悟,急促地端起酒杯:“来!请你这个大忙人吃饭真不容易,看你忙的,中央领导人也不过如此吧!”他笑呵呵地与何丽娜的杯子碰了一下。
何丽娜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自顾喝了一口酸甜的橙汁,心想:真没心情闲聊,马上还得去医院,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在等着她,家里的老母亲也在等着她。
周浩见何丽娜闷闷不乐,自知玩笑有点过分,立马收起笑容,关心地问:“姑父还在重症监护室,今天情况稳定了吗?我昨天去看他,还是不太好。”
“医生说,这样严重的冠心病,应该手术治疗。他年龄这么大,又有并发症。”何丽娜轻轻摇头,心情沉重。
“不急!会好的!”周浩安慰着,“医药费够吗?别客气,不够,我这里先拿去用着。”
她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确实很紧张,你要是手头宽裕,先借我一点。”
“什么借不借的?这话说的,怎么说我还叫他一声‘姑父’吧!”他假装生气,喉咙立即大了起来。
大厅里多少双眼睛齐刷刷地向他们这个角落看来。
周浩毫无顾忌地把旁边的手提包打开,取出了两个厚厚的信封,往何丽娜的面前一放:“你先用着,不够,回头再给你。”这两万元,是周浩刚到自动取款机上取的,特意为她而准备。
他旁若无人的举动,何丽娜很不自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周浩这个所谓的侄子,是他的奶奶与何丽娜的外婆是表姐妹,现在独生子女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
她放下筷子,接过钱,放在了自己白色小包里。然后从包里拿出了笔和笔记本。
周浩瞪着一双不解的小眼睛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他有点生气。
“写借条呀!”何丽娜微微一笑。
周浩夸张地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刚想开口,何丽娜抢先说:“否则我不会拿这钱的。”她放下笔,欲把钱从包里拿出来。
周浩见她如此较真,无语了,挥挥手说:“好好好!随你便吧!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每次与何丽娜在一起,总是觉得自己特别笨拙。
何丽娜比他小两岁,从小到大,他总是听她的,时时处处让着她、帮着她。记得八九岁那年寒假,他去姑父家,正碰上年底杀猪宰鹅。何丽娜想用鹅毛管做毽子,却被她的堂姐全部抢走了,她委屈地躲在墙角处哭泣。周浩知道后,毫不犹豫地一个耳光打在了堂姐的脸上,把鹅毛管一根不少地抢了回来。为了何丽娜,这种英雄救美的事情,他做了不少。
就是这个耳光,打在了堂姐的脸上,却一直疼在了何丽娜的心上。从那以后,何丽娜是既怕他又敬他,经常想着不要冷不丁一个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随着大家渐渐长大,无论周浩怎样表示,她总会想起那个响亮的耳光,在何丽娜的心里,除了他是一个大哥以外,别无其他。
周浩倒是情有独钟,由于大大咧咧的个性,弄巧成拙的事情做了不少。就像上个月的什么生日,明知身份证上是何丽娜的农历生日,他还是继续制造着所谓的浪漫。
何丽娜随便吃了几口,匆匆离开了餐厅。她的汽车在灯光闪烁的街上奔跑,向医院赶去。
周浩意犹未尽,看着手中的借条,苦笑着摇摇头,刚想撕掉,犹豫片刻,还是把借条塞进了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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