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娜立即联系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打听最好的脑外科医生。
大家七手八脚,把张阿姨转送进了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何丽娜跑上跑下,把张阿姨全部安顿好,太阳已经投入了地平线。
下班高峰来临,江州大街上到处迷迷蒙蒙拥挤不堪。何丽娜的汽车在长长的车流中缓缓前行,向湖滨县城的方向驶去。
保姆突然病倒,父母怎么办?重新找保姆成了何丽娜棘手的事情。
她的哥嫂是个体工商户,经营一个小型服装厂,为了节约成本,平时吃住都在租用的厂里。现在,全国的服装形势非常严峻,厂里的缝纫机早已经开开停停,为了留住工人,是做一单生意亏一单,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何丽娜有一个姐姐,在外地工作,长期身体不好,家里指望不上。
赶到家,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开始了。不由分说,拿起围裙,忙着洗菜做饭,母亲吃的稀饭在锅上熬着。炒青菜、冬瓜炒肉片、一碗榨菜蛋汤很快做好了,端到了U字形三张床中间的小圆桌上。
头顶上只有几根稀疏白发的老父亲坐在床沿上,两只手放在小圆桌上,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女儿忙前忙后。
老父亲叹了一口气,问:“张阿姨真的要开刀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
父亲显然为朝夕相处了六年的保姆感到伤心和不舍。
何父已经两次中风,所幸,恢复得还算不错,吃饭穿衣基本能自理,只是心绞痛频发,如今已是八十六岁高龄。瘫痪在床的妈妈也已经八十四岁,一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一刻也离不开他人的照料。
何丽娜耐心地把菜粥一口一口往妈妈的嘴里喂,妈妈的眼睛总是恍恍惚惚,一口菜粥含在嘴里很久,就不往下咽。母亲瘦得像个骷髅。何丽娜细细地端详着妈妈,鼻子发酸,眼泪慢慢地浸湿了眼眶:“妈!快咽呀!您再不多吃点,就更瘦了,妈!快!听话!”
妈妈还是用迷离的眼睛看着她,似乎一直在研究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二十多年前,母亲被摩托车撞断了腰椎,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肇事者。几十年来,妈妈长期躺在床上,腿上的肌肉早已经萎缩,腿已经弯曲不能伸直,头脑是长期糊涂偶尔清醒。现在,已经发展到全然不知道饥饱的地步。
“妈!快吃!否则又要凉了,来!再来一口。”何丽娜又把一勺稀饭往妈妈的嘴里喂。老母亲突然把嘴闭上,一勺子菜粥撒在了嘴巴上,迅速淌进了脖子里。
何丽娜的眼泪流了出来,她一边用毛巾帮妈妈擦着,一边说:“您不吃怎么能行呢?来!乖,张嘴。”
何丽娜喂完母亲晚饭,收拾好碗筷,就为妈妈换尿布、擦洗身体,把两位老人全部收拾停当,夜已经深了。
她坐在了东边靠墙张阿姨的床上,懒洋洋地看着西边床上的妈妈和北边床上的爸爸,年迈的父母,已经在一横一竖的两张床上进入了梦乡。
父亲的打鼾声一阵急促一阵响亮,有时骤然停顿再突然爆发,吓得何丽娜心惊肉跳,想叫醒,又不敢,她就这样默默地呆呆地看着这对无助的双亲,惴惴不安。
明天怎么办?
何丽娜每次回家踏进这个房间,仿佛父母恍惚无神的目光在呼喊着她,让她的双脚无力再跨出这个小小的房间,她每次都是心一横鼓起勇气才离开。她不知道想过多少次,法院要能让自己二十多年来没有休的假期都放在一起休该有多好,这样,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陪陪含辛茹苦一辈子的老人家。
这一刹那的念头闪过,她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有多荒诞、多不现实。动员大会上,萧院长宣布“百日竞赛”期间取消双休的声音是那样的响亮,他鼓励干警们一定要发扬“五加二”“白加黑”的拼搏精神,克服一切困难,服务大局。
何丽娜明知是胡思乱想,但她确确实实不是一次这样想了。在没有找到新的保姆之前,两位老人,白天由哥嫂负责,晚上由何丽娜负责。
两位老人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她能安心去上班吗?
可不去上班绝对不行!就半天时间,破产清算小组就打来了几个电话,还有法院内网上已经跳了黄灯和红灯的案件,今晚再不把判决书写出来,已经通知后天宣判的案件,要爆灯超期了;还有纪检监察室的梅香,披着她的一头秀发,带着一股香风,到庭里来催了几次,廉洁自律的自查自纠材料明天到了最后一天;还有……
实在有太多的事情,怎么做也做不完,她像大型机器上的一个零件,由不得自己单独停下。
她想过放弃法官这个职业,特别是去年,江州市中院出台了法官与律师必须回避的规定,其中有一条刚性规定:法官与律师是夫妻的,双方必须要有一方退出,要么不做律师,要么不做法官。这个规定必须在2011年底前全部执行到位。
何丽娜没有想到这项比法律更为苛刻的一方退出规定,改写了她的人生。
以前由于自己的法官身份,按照法律规定,湖滨法院的所有案件她的丈夫不能代理,李泉涌不得不舍近求远到江州市或者其他法院代理案件。现在,形势摆在面前,她建议丈夫放弃律师职业。
开什么玩笑!李泉涌的态度坚决,现在法官辞职做律师成了一种时尚,何丽娜脱下法袍离开法院,无疑是最佳方案。为了女儿,他绝对不会放弃律师职业!
2002年以前,全国的法官、检察官及律师的资格考试分别进行,何丽娜取得的是法官资格。如今想做律师,按照现在的规定,她还必须要重新取得全国统一的司法资格。快到知天命的年龄,参加司法考试谈何容易,全国每年的平均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七左右。即使今后取得了司法资格,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而且,何丽娜将永远不能在湖滨法院代理案件。
律师事务所她无缘进入,确切地说,是对所有老法官们关上了大门。只有2002年以后取得全国统一司法资格的法官们,才可以直接跨进律师的行列。
年底临近,艰难的选择进入倒计时。夫妻双方依然各执己见,各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
何丽娜哭了,到底是服从组织安排到环卫所去,还是继续当法官?那夜,她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甚至傻傻地想,法律有了明确的回避规定,为什么中院还要再来一个刚性规定?
她心如乱麻,无法入睡,第一天跨进法院大门的激动和兴奋历历在目。
她苦读了四年的法律,做了二十多年法官,一路过关斩将到今天的副庭长,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呢?当初她向全班同学夸下海口:“誓做新中国法治建设的垫脚石、螺丝钉,生命不息,追逐法治的脚步永不停息!”豪言壮语犹在耳旁,难道要成为同学们永久的笑柄?
她反复问自己,一旦脱下法袍,自己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其他单位一听是半老徐娘,还戴了半顶乌纱帽,像避瘟神那样连连摇头。
难道自己真去扫马路?自己的法律专业知识就此抛弃?
何丽娜经过了几天痛苦的认真思考,长叹了一声,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除了会办几个案件,已经什么都不会。在她的生命中,除了法律条文、法律理论,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仿佛在她的血液里骨髓里流淌的都是法律条文。
她与法律结下了不解之缘,无法割舍,痛定思痛,最终还是选择了法官这个职业。好合好散,女儿与他爸和奶奶一起生活。
那天,下着江南难得的大雪。从民政局出来,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人也像雪花一样飘忽起来。
她懵懵懂懂地回到了已经多年不住的老房子。这一室半户狭小简陋的家里,曾经有过许多欢声笑语。如今,冷得犹如一个大冰窖。
窗外的雪花依然在飘飘洒洒。她一头倒在床上,整整三天没能起床。
消息传到法院,迅速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沸沸扬扬。有人惋惜,有人怀疑离婚的真实性,更多的是法官同行们一声声悲悯的质问声。
其实,她与丈夫的矛盾并非一日之寒。十几年来,她整天埋在案件堆里,没完没了的加班加点,家里的孩子老人无暇顾及,丈夫虽然理解,但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律师工作,矛盾自然产生。三年前,李泉涌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何丽娜却在遥远的大西北办案没能回来。那次,李泉涌在父亲断七前都没正眼瞧她。
江州市中院的刚性退出机制,像一道催化剂,最终使他们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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