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安置方案在人们的期盼中终于出台了,它像一声春雷,把外贸总公司下面沉睡中的六个企业全部震醒了。县政府决定,两个集体企业,四个国有企业一并申请破产。
整个外贸公司沸腾了,上下几百号人奔走相告,每个公司门口人头攒动,硝烟四起。
外贸总公司清算小组的原班人马,同时成为了七个破产企业的清算小组成员。
湖滨法院的破产案件从13件猛增到了19件,这种增速史无前例。六个企业同时宣告破产,这是什么概念?仅制作各类法律文书,就把破产合议庭搞得晕头转向。不仅如此,破产企业一个个告急的电话,犹如一道道命令,使何丽娜这个审判长,带着邹晓义和汪琳,像消防队员一样,到处救火,还是火警不断。
何丽娜已经连续几天都睡在了办公室里。星期天女儿回家,她无暇顾及,父母那儿,俨然像领导视察,匆匆看一眼就走了。其余时间,她不是在法院,就是在破产企业。
几百个职工,按照规定,有的买断了工龄,有的进了再就业中心,有的提前退休,问题的关键,拖欠的养老保险金及公积金无法兑现,钱成了关键,吵闹声、责问声不绝于耳。
偏偏这个时候,建良公司忙中添乱,八大罪状像暴风骤雨般扑向何丽娜和邹晓义,网上点击率超过了人们的预期。不明真相的网民,指责声、辱骂声一片,似乎不把这些昏庸的法官开除出政法队伍不能还以公道、不能伸张正义。
以往,网上闹腾几天,就会自然降温。现在,事态远比想象要严重得多,来势汹汹,且一浪高过一浪。
暴风雨还在电闪雷鸣中,建良公司再出重拳乘胜追击,一封实名举报何丽娜、邹晓义违法乱纪的举报信直接寄给了萧峰院长。
紧接着,建良公司又向法院抛出了两份重要证据,证明坏电机给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
萧峰看着举报信,粗黑的脸上露出了冷峻的目光,他一个电话把监察室的梅香叫到了办公室。
梅香一身淡紫色中袖套装大方时尚,一头披肩长发,一股香风,温温柔柔、大大方方来到了萧峰的面前。
她微笑着接过了举报信,柔声地向萧院长保证,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查清举报内容,尽快平息网上战火,不仅给当事人一个交代,也给两位法官一个交代。
萧峰微笑着频频点头,聪明伶俐的女主任,把他想说的话全给说了。
她甩着一头秀发,笑盈盈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梅香一改平时袅袅婷婷的温柔,脸上没有了笑容,严格按照程序,一板一眼认真地向合议庭人员逐一进行了调查,仅调查笔录就做了十几页。
何丽娜和邹晓义不得不放下工作,配合梅主任调查,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梅香是认真的,抱着不冤枉不放纵不包庇的原则,耐心细致地把三次开庭的录像全部看了一遍,花去了她和小刘整整几天时间。最终得出结论:何丽娜、邹晓义没有违法乱纪。杨婷婷传票时间有差错,按照考核规定,扣工资100元。
邹晓义继续审理该案。
考核的数据每天在变化中,邹晓义不得不尽快对建良公司提供的两份新证据进行分析。
他拿着证据来到了何丽娜的办公室,她正在敲击着键盘,专注地写着判决书。
何丽娜接过证据,认真地看了起来,炯炯有神的目光像探照灯般在搜索着,后脑上的一撮头发随着她的晃动在发夹外抖动着,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金鑫减速机公司给建良公司的这份信函,时间上牛头不对马嘴。粤东公司第一次供给建良公司的电机是2011年5月23日,金鑫减速机公司怎么可能穿越时空,提前三个月,在2011年2月15日粤东的电机就产生了质量问题?如果不是笔误,显然是伪证。
她忽闪着大眼睛,歪着头看着邹晓义。
邹晓义瘦长的脸上微微一笑,点点头,一身黑色法官制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更加单薄高挑。
何丽娜又拿起了2011年6月20日新泰减速机公司与建良公司的一份协议,“从2011年3月以来,建良公司所进粤东的电机,配套在甲方的减速机上后,在销售中,客户反映长轴电机全部发热烧坏,仅昆明一家客户就造成了26万元的直接损失,所以,这些损失由甲方直接从乙方建良公司的电机货款中扣除。”
这份证据,时间上存在同样的问题。粤东5月23日才供货给建良公司,建良公司的客户在2011年3月就发生了质量问题,何丽娜微微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两份证据,与上次开庭章建良提供的动力机械公司65万元损失的信函如出一辙,不仅仅是证据不符合证据规则的问题,且都有伪证的嫌疑。发生质量问题的客户,要么在遥远的新疆,要么在彩云之南的昆明,让法院一时无法核实。
建良公司提供这样的证据,显然智商出了问题,起码数学没有学好,如果三份证据上的损失属实,哪是30万?90万元的电机货款不但不要付,粤东公司反而要赔偿给建良公司几十万了。
面对建良公司的新证据,按照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过了举证期限,完全可以不予理睬。
到底是程序公正还是实体公正,一直是司法界争论不休的永久话题。合议庭的三位法官,也纠结、也争论,大家都明白,作为法官,适用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释作为审理依据肯定不错。
一旦对建良公司提供的证据置之不理,可以预见,章老头和那个北京的维权大律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杨婷婷把传票的落款时间写错了,他们就不依不饶,八大罪状至今还在网上,又是恐吓原告又是举报法官。
小杨到法院才几个月,就写了平生第一份检查,还扣了业绩分。那天晚上,委屈的眼泪哗哗地流在她嫩白的脸上,原本水灵的眼睛到第二天还肿得像个大葡萄。
何丽娜沉思片刻,翻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台历,决定重新安排开庭。为了第四次开庭能当庭宣判,她提醒邹晓义,建良公司的证人必须到庭作证。
邹晓义点点头,拿着材料离开了。
何丽娜吃完午饭,刚走出食堂,就接到了哥哥何振兴的电话,声音非常紧张,说家里的保姆突然摔倒不省人事。
她撒腿就跑:“赶快打120,通知他们的家属,我马上就到。”
她跑到办公室脱下黑色制服,白衬衫和领带都没脱,拿了一件烟灰色外套,拎着包就向楼下冲去。
张阿姨在父母那里做了六年保姆,身体一直硬朗,没听说有什么毛病,今天是怎么啦?
何丽娜的老家在城郊结合处,整个村子有几十户人家,她家在村的西头,两开间八米长的矮楼房与江南普通的民房没有两样,后面一进是五米长的两间小屋,也是上下两层,父母住楼下东面一间,西面一间为厨房。
何丽娜的汽车才到村口,就远远看见家门口有几个人从面包车上下来,一阵大呼小叫。
张阿姨家就在隔壁村上,是她的家人来了。
救护车呼啸而至。
何丽娜冲到后面父母的房间。张阿姨斜躺在床上,扁平的脸上眼神恍惚,对吵闹的儿子含含糊糊地说:“我……没事,你们……不要吵。”
张阿姨还能讲话,何丽娜悬着的心即刻放下了许多:“我们快去医院。”她指挥让开通道,让救护人员把担架抬到了床前。
“不!我……没事。” 张阿姨有气无力,含含糊糊。
张阿姨的态度,使她的儿子始料未及,紧张愤怒的表情在他扁圆的脸上明显缓和了下来,矮小的儿媳妇也停止了喊叫。
“不行,你这个样子不去医院我们谁也不放心。”何丽娜态度非常坚决。
“不……这里……不能没有人。”她看着对面床上的老太,又看了一眼站在床头惊呆的何老伯。
“你必须去医院,否则谁也放心不下。”何丽娜的态度依然坚决。
张阿姨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上了救护车,何丽娜往她手里塞了一叠钱,对她说:“先用着。”
张阿姨不肯拿。
何丽娜塞给了她的儿子。
救护车向湖滨医院呼啸而去,何丽娜的汽车紧紧地跟在救护车的后面。
坐在副驾驶上的何振兴心有余悸,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的汗油光闪亮,他告诉妹妹何丽娜,今天他从厂里回家,看到张阿姨拿着饭碗慢慢瘫倒在地,昏迷不醒,很是吓人,谁也不敢动她,后来,是她自己慢慢醒了过来。
何振兴此时还有点失魂落魄。
湖滨医院到了,救护车直接停在了急诊大厅的门前。急诊挂号、诊治,加急的CT结果终于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出来了,让所有人感到意外,张阿姨不是中风,而是脑瘤。
必须住院,必须开刀,医生说即使开刀,存活的希望依然渺茫。
晴天霹雳。张阿姨才六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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