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医院里的一天一夜

120急救车开进省立医院,工作人员把向日行推进急诊室,然后交给梁晓瑜。

惊魂未定的梁晓瑜慌忙直摇头,没头没脑地不知所措。

只听一个声音命令着:“去,租个推床来!”

梁晓瑜赶快去租推床。

推床没有了,要排队等。

120随车人员收了她五十元押金,丢下急救床和床上的向日行,急匆匆地走了。

医院里人满为患,梁晓瑜推着又高又窄的急救床,跌跌撞撞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排队、挂号、候诊、看医生、拍片、候片、再回来看医生,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

医生看过片子,确诊向日行为左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

医生说,要住院,现在没有床位,要等。

医生又说,明天早上最好先做一次核酸检测,这样的话,床位一出来就可以进病房,若等不到床位,48小时后再做一次核酸检测。

总之,病人需要先做好住院准备,是人等床,什么时候有床位说不准,可以回家等。

啊?回家等? 梁晓瑜被吓了一跳:他都这样了,怎么回家呢?她无助地看着向日行。

向日行双手杵在又高又狭窄的急救床上,半坐半躺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安和着急,直向她招手。

梁晓瑜凑近向日行。

行日行对着梁晓瑜的耳朵,轻声而焦急地说:“快,快去买尿不湿。”

“啊?哦,好好好!”梁晓瑜急忙把推床推到走廊的拐角处,十万火急地去找小卖部。

她一边走,一边拨通了兰草的电话。

梁晓瑜听到兰草的声音,喊了一声“妈”后,便泣不成声。

向日行受伤的小腿越来越粗,肿的发亮,腿直挺挺地抻着,拽得他全身每个部位都僵硬难受。

他痛并烦躁着:这段时间,设计院人人忙得不亦乐乎。国家出台了一系列稳经济、稳就业政策,设计院的业务又多,任务又急。

这个时候出此意外地倒下了,属于忙中添乱,领导们始料不及,肯定不高兴。

向日行觉得再难以启齿,也得赶紧告假,好让所里的任务早作安排。

他硬着头皮给顶头上司吴所长打电话。

吴所长一听就急了,扯着嗓门指责着:“你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呢?我们五所现在的任务最重,全指望你挑大梁,这个时候怎么能把腿摔断啊?”

向日行欲哭无泪,“所长,我也不想啊!”

他知道所长的压力,KPI是套在所长头上的“紧箍咒”!为了防御这道“紧箍咒”发力,所长层层加码,逼着每个人都早早地超额完成任务。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自己连吃喝拉撒都是挑战啊!怎么去完成今年的KPI呢?

唉!这个该死的KPI!

KPI完不成,绩效工资几乎没有了,还等着这笔钱买房结婚呢。

看这一跤给跌的!

向日行正烦着,见兰草风风火火地赶来,他闭上眼晴,准备挨一顿数落。

兰草看到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变的面目全非,她一肚子数落的话语瞬间转为着急的情绪。

“赶快叫医生来处理!赶快住院啊!”兰草旁若无人地喊起来。

梁晓瑜弱弱地回答:“住不上,医生说没床位。”

兰草不由分说地去找医生。

她穿过排队等候的病人,直接跑到医生面前,着急地拽着医生:“医生,快,快去救救孩子啊!我孩子的腿断了好几处,赶快给他处理哟!”

医生没有抬头看她,冷冷地问:“病人的姓名?”

“向日行,我孩子叫向日行!”

医生在电脑上调出病历,简短地回答着:“粉碎性骨折,要住院手术,等病床。”

兰草不愿意了:“腿都肿成那样了,赶快住院!赶快处理治疗啊!”

医生没时间搭理兰草,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来急诊的骨折病人就有五十多人,我们医疗资源有限,你们要是等不急的话,可以办理转院。”

兰草被吓住了,她不想转院。

兰草怏怏地退回到医院的走廊上。焦急地来回走动着,开始不停地打电话。

她把自己所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没有结果。

看着两个坐以待毙的孩子,兰草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梁晓瑜,你教过那么多学生,就不认识一个医疗系统的家长吗?找不到院里的领导,哪怕找个医生也行啊!”

梁晓瑜不解地看着兰草,嘟噜着:“医生说床位是电脑排位,你找来找去的,找人有用吗?”

兰草狠狠地瞪了梁晓瑜一眼,觉得她简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呆子。

“梁晓瑜,你怎么长不大呢?哪个行当都有潜规则,不想求人就要自求多福,两个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省心,走路都不会看着点,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反倒安静下来!我是真心不想烦你们的神了,看你们这怂样,我不想烦能行么?”

梁晓瑜后悔不该喊兰草来医院。她忍气吞声地跑到一旁抹眼泪。

向日行松开撑在床上的双手,直挺挺地躺平在又高又窄的急救床上。

省立医院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别说是住院床位,就是一个比急救床宽点矮点的手推床,他们到现在也没有等到。

兰草情急之下,拨通了前夫梁思贤的电话。

随即收到了对方自动反馈的一条信息:抱歉,我正在开车。

兰草气的咬牙切齿。跟着发出一条信息:出事了!出大事了!小向的腿断了!

梁晓瑜立马接到了梁思贤的电话。

梁思贤镇定自若地安慰着女儿:“不急,不急,不要急!骨折也不是什么病,骨头接上就没事,养养就好了。”

兰草一把抢过梁晓瑜手中的电话,发起飙来:“你就知道煲鸡汤,有用吗?来点实在的,赶快找人住院吧!”

电话那头呛道:“你不是能得很吗?你去找呀!”

兰草气的满脸通红。

她憋住气,放缓了口气:“我俩的恩怨别扯到孩子们身上,孩子的腿已经肿的油光发亮,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他还年轻,父母又不在身边,出问题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赶快找找人吧!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这一幕让躺在急救床上的向日行非常感动。

在他的印象中,梁晓瑜的父母是不能对话的,仅有的对话也是以争吵而结束。

今天,脾气暴躁的兰草竟然为了自己去求深仇大恨的前夫,而且还一反常态地忍气吞声。

这一刻,向日行深深地感受到兰草的好,扩展开来,觉得兰草逼他买房子,也是兰草的好。

他十分后悔地想,如果今天不是自己耍小心机的话,喊上兰草一起去看房子,也许就逃过了这一劫。

兰草把问题交给了梁思贤,转过头来查看向日行。

看着向日行投过来的眼神,兰草觉得他可怜巴巴的,心里也是十分心疼。

她安慰着向日行:“疼吧?坚持啊!明天肯定能住上院的,人找人,总是能找到人的。”

梁晓瑜母女俩寸步不离地守着向日行。

一起推着他去做核酸,两人在急诊室的椅子是轮流打盹地守护着他。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也就是他们来到医院的第24小时后,他们等到了住院床位。

住院部只允许一名家属陪护,兰草被挡在通向住院部的电梯口外。

梁晓瑜推着向日行进入骨科住院部,惶惑中如同走进了战场: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缠着绷带的骨折病人。

向日行心里的结一下子散开了:原来骨折只是一种常见的意外,这么多人都中枪了啊。

他竖起耳朵听听,病房里没有喊叫、没有呻吟,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一股英雄气概油然而生。

他将在这里和病友们共同战斗,与伤痛作斗争。

“17床到了!”喊声从病区里飘出来,象是欢迎词。

向日行无处安放的心有了归宿。

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里,算是进了保险箱了。他一直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推车一进病房,一群白大褂蜂拥而至,领头的医生招呼着:“先上床啊,一会儿我们给你做个牵引。”

说着话又一窝蜂地忙去了。

病房里有三个病床,靠里面的病床上躺着年长的郝爷爷,肩胛骨骨折;最外面的病床上是刚做过锁骨断裂手术的女性病人。

向日行的床位在中间。

向日行在右腿和双臂的助力下,右腿和上半身从推床移到了病床上,左腿却留在推床上不敢动。

他求助地看着梁晓瑜。

梁晓瑜的心颤抖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缩成一团。

她深怕弄痛了向日行。摇着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病房里一个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一手捧起向日行伤腿的脚、另一只手托住伤腿的腿弯,象捧着一块豆腐似地轻轻地平移着,将伤腿安放在病床的专用托垫上。然后笑眯眯地问向日行:“疼不疼?”

“不疼。”向日行象遇到了救命恩人,反手抓住中年人的胳膊,“您是医生啊?”

男子笑而不答,转向梁晓瑜,“他需要准备尿壶和床用坐便器,接下来病人的二便都要在床上解决了,吃饭可以扫床头的这个码订餐,也可以用充值卡。每天都有人来刷卡订餐。”

说话间,护士们拿着小锤子、吊砣、托盘等家伙什连走带跑进来了,医生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白大褂的后片在身后飘逸着,气场十足。

正在庆幸自己进入了保险箱的向日行突然脸色大变,紧张地看着一群白大褂向自己扑来。

医生开心地说:“嗷,护工都请上啦!老李别走,帮忙做牵引。”

“女家属回避一下哈。”一个年轻护士边喊着边动手把梁晓瑜往门外推。

梁晓瑜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推到门外,病房的门从里面锁上了。

梁晓瑜惊恐地看着这扇门。

她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将独自一人在里面经受着一场考验。

老李双手固定着向日行的左脚,医生用小锤子敲打着钢针。

钢针刺进了向日行的左根骨,向日行又疼又怕,忍不住地叫起来。

向日行的叫声穿透了梁晓瑜的心理防线,她心疼得几乎崩溃了。

梁晓瑜站立不住地把头抵在墙上,哭泣着:“受罪呀,太受罪了!宝,宝宝,一定要挺住哇!我会好好地照顾你!从此以后,我绝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你!”

医生边细心地敲着锤子边大声地喊着:“好了、好了!”

钢针终于穿过向日行的左跟骨,护士用螺丝将钢针两头固定在铁架子上,铁架子上吊着10公斤的铁砣,向日行的伤腿被牵引得笔直。

门开了,医生满头大汗地走出来,护士们鱼贯而出。

梁晓瑜冲到病床前,紧紧地握着向日行冰凉的、透湿的双手,感受到他的双手仍在心有余悸地颤抖着。

“走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向日行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梁晓瑜附下身子抱住他,“还疼吗?”

向日行摇摇头,“疼倒是可以忍,只是太吓人了!”

梁晓瑜把脸贴在向日行的脸上,瞄一眼他被钢针穿透的左脚,心想:这就叫牵引啊?早知道不做的。

向日行也在后悔:“早知道应该去中医院。西医就会来狠的,锤子、钉子全用上了,断骨头没治,又打伤一处骨头。不能学学中医,想办法接骨呀?”

“这就是在接骨呀。”老李站在床头对面,伸出两个食指,一百八十度地搭着,“骨头本来是这样的”,他又将两个食指搭成一百二十度,“现在断成这样了,粉碎性骨折有好几处骨头错位,周围肌肉就会萎缩,用这个牵引拉着,防止肌肉萎缩,帮助骨头复位,做手术时只要用钢板、螺丝固定一下就接好了。”

向日行和梁晓瑜互相看了看。

向日行问老李:“我可以请你吗?”

老李眼睛一亮:“好呀。”

“一天要多少钱?”

“两百三。”

向日行觉得有点贵,“能便宜点吗?”

老李神秘地笑笑,慢悠悠地离开了病房。

梁晓瑜着急了,跟出去把老李叫了回来,没有商量地直接请下了这个护工。

老李立即开始工作,自告奋勇地买二便器和日常用品去了。

向日行这才好奇地观察着同房病友。

怎么还有个女的?他慌忙把脸从18床侧过来,正好与16床的郝爷爷看着他的眼光撞在了一起。

郝爷爷慈祥地冲着向日行笑。伸出大拇指,对着他晃了晃。

向日行的心被抚慰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病房里就自己年轻力壮,应该最能扛,刚才不应该大喊大叫的。

没想到郝爷爷却说:“年轻人很勇敢!看到你这样,就想起当年我坐的老虎凳,那个老虎凳啊,是把双腿绑直,上身绑在竖着的柱子上,身体与双腿成九十度角,然后在脚后跟下面垫砖头,活生生地将我的一条腿给撇断了。”

向日行明白了:16 床是个老干部。

听着郝爷爷的故事,向日行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伤腿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认为这是与郝爷爷的伤腿产生了共情。

他瞟了眼郝爷爷,咬紧牙关地忍住了喊叫,他在考量自己:真要是坐了老虎凳的话,会不会是个叛徒。

老李进门来惊慌地大喊着:“17床,身体赶快往上挪,你的脚已经抵在床上了!不疼啊?”

梁晓瑜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老李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上来,一手提起牵引坨,一手稳住了牵引架,命令向日行,“身体赶快往上移,快!”

向日行惊了一下,本能地撑起右腿,双手在床上用力往前推,身子向后平移着,伤腿的脚离开了床栏。

老李顺势将垫子相应地移放妥帖。

老李叮嘱着:“下次一定不能让身子滑下来,脚是千万不能抵到床栏上,这样两头挤的话,断骨头就戳在肉上,会疼死的!”

向日行汗颜地觉得自己不抗痛,他十分敬佩地看着郝爷爷,“爷爷,你们这些老革命,真的是钢筋铁骨吗?”

郝爷爷爽朗地放声大笑,“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什么钢筋铁骨,哈哈,那是信仰的力量!”

信仰的力量!向日行还魂似地振作起来。

这时,走廊上传来粗犷的吆喝声:“今晚提供牛肉套餐、鸡腿套餐,要订的赶快订咯!”

随之是订餐的嘈杂声。

订餐的吆喝声不停地重复着,喊出了人间烟火。

恍若隔世的向日行被唤回人间。

他惊喜自己在寸步难行的无助中,找到了医院这个一应俱全的靠山。

“老李,”向日行大声喊着:“帮我订两份餐,牛肉和鸡腿各来一份!”

晚饭后,向日行不停地催促梁晓瑜回家。

梁晓瑜不放心。

向日行叮嘱她回家洗个澡、补个觉,明天睡到自然醒。

梁晓瑜摇头。

向日行让她放心,医院里有护工老李呐。

梁晓瑜一万个不放心地回到家。

兰草心疼自己的女儿,她给梁晓瑜端来一碗汤,然后去给她放满浴缸的水。

兰草围着梁晓瑜转了好几圈,实在忍不住地问:“你说,他年纪轻轻的,不会残了吧?”

梁晓瑜被吓了一跳,这个问题确实很严重。

兰草自言自语地说:“一定要找个好医生!”

梁晓瑜没辙,她把自己泡在温热的浴缸里,独自一人地哭了。

这一夜,梁晓瑜的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但她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觉得这一切要是个梦就好了。

她渴望醒来,但是她又害怕醒来。

等她起床时,拉开窗帘,太阳已经照进窗台。

啊!这么晚啦!

她胡乱地收拾了一下就往医院跑,临走时兰草塞给她一个保温瓶。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她的心里一直在打鼓:莫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她打了个车直接奔向医院。

作者 芳馨满园 说:人到医院,才能真正感受到人间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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