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最好的祝福(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最好的祝福(下)

“李秀成!你小子赶紧给我滚出来!”张静的吼声在还没有吃客进来的大食堂里嗡嗡震响。

张静的背后传来一阵阵的议论声:“这小伙子力气真大啊,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清瘦清瘦的,居然一把就把一个一百多斤,还背着那么大包裹的人抄起来,真的很少见……”

“是啊,看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个小伙子力气怎么这么大?还有,这个女的怎么给他下跪呢......”

“这还用问?一定是这个青年人做了好事呗......”

张静把孩子放到椅子上,让他坐好,这才放开那女子,紧紧地拉着她胳膊不让她再次跪倒,这才对她说道:“你的年纪比我大,让我喊你一声姐吧。姐啊,以后千万不要动不动给别人下跪啊,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同样的。

现在不兴这个,你即便要感谢,也不是感谢我啊,要感谢,就感谢单位的人吧,如果不是他们费尽了心血,王大志也不会得到昭雪的。

至于我和张淘金不过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看着自己的工友受到了伤shang害不管不顾的。

对了,忘了问,姐啊,你叫个啥名呢?”

“俺叫王二妮,孩子叫王小志,他叫小志,是因为我们都盼着他将来会有大志,人都说,名字不都是反着来的么?我对象就叫王大志,结果呢,连小志都没有实现,就受了重伤,还差点被人给xian害了。”王二妮的手都不知道朝那里放了。她的语气里还带着一股子不平。

张静笑了:“你看,你紧张什么啊,他们爷俩的名字我知道啊。

这样吧,先给孩子,还有你,来两盘子水饺,走了一天了吧?吃完饭,我带你们去招待所,好好休息一晚上,然后,我送你们去京都。

秀成,赶紧的,上两盘子羊肉水饺,半斤一盘子的,不,三盘子。我也饿了。粮票明天给你,你先垫上,钱在这里,拿去帮着开票吧。”

“啥粮票不粮票的,我一个大师傅,每次尝尝饭菜就吃饱了,省下粮票还不都是被在本地上班的同学们给抢走了?你等会,现包的饺子,需要时间,不过,半个小时应该上来了。”

李秀成刚颠颠地跑过来,笑呵呵地还没说几句话呢,又被张静给打发走了。

那时候,打饭的服务员,必须看到小票才肯给打饭,不能直接掏钱去买。张静需要在这里关照神情激动不已的这娘儿俩,所以,只能辛苦一下自己的老同学了。

“我就知道,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孬人少啊。呜呜,呜呜……”王二妮突然哭了出来。

张静的心里发酸,多朴实的人啊,在他们心里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孬人。

好人就是不、害他们的人,孬人就是故意害、他们的人。

好人要感激。

孬人要远离。

仅此而已。

“我要是一直让他在那个叫个啥的清管站不走,对了,叫刘火把清管站,不撺掇他去那个大站就好了,这事都怨我啊,就是想着让他离我近一点,好照顾一下家里,都是我害了他。”王二妮哭着诉说开了。

张静只能静静地听着。

一个人啊,是需要一种精神的。

有的人高尚,这种精神的定位很高。有的人不太高尚,很普通,比如这位王二妮,她坚持的一种精神,就是好好干活挣工gong分,还有,就是让丈夫不要太辛苦,离家近一些,这是无可厚非的。

结果,往往不会让人如意的啊。

王二妮的哭声慢慢小了些,开始诉说:“他原来的工作是在距离公司差不多三百多公里的刘火把清管站。他是站长,还有两个职工,一共只有三个人,要做的工作却是八个人的工作量。

听他说,他不仅要当站长,还要兼着微波通讯工、输气工、好像还有一个啥子什么极保工?”

张静道:“阴yin极保护工,你继续说吧,别管他都是什么工,总之这一次一定要照顾好他,尽量少留下一些后遗症。”

张静对王大志的烧伤并不乐观,但是,诉说或许会让这个可怜的女子精神上松快一些。

“我能看出来,他是个铁打一样的汉子,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只要回到家,先要睡上一天一夜才能缓过气来,呜呜,我好心疼他啊。所以,我才好多次让他换个工作的。”

张静对这个王大志有一些了解,这个职工真的非常优秀,从进入管道系统,就连年都是公司、局的优秀dang员,还多次在局、公司里介绍了他们小站的管理和cao作经验。

“他在提交申请调离的那天晚上,回家了,他第一次说起了,他是多么地爱他的那个小站。每次说起来,就像数着孩子的头旋,说的就是小志将来能立大志的小家伙。

他说,咱家啊,虽然因为你的勤谨,很干净,还是没法和他的小站比。

机房里一尘不染,用最白的棉手套去擦,也看不到一星点儿的尘土。站区干净得没有一棵杂草,连蚂蚁都看不到。

他的心啊,都系在他的小站上了。听到他的话,我差一点就不让他申请调离了,可他真的太累了,太累了。

去年开春,村里修干渠的时候,我累得得了急性肾炎,听大夫说,这个病很凶险。,所以,他的领ling导就把他强行送到了我住院的医院。

他双手抓着我的手,非常难过,一个劲地检讨自己,他说,二妮啊,我对不起你,可我真心放不下那个小站,你这次病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管不问家里的事情,才让你累坏了身子。以后,不许这么劳累了,我的工资完全可以养活你们娘俩了,你为什么就不跟我去公司生活呢?

张记者啊,他说得对啊,从他进入管道系统,家里就不缺钱了。

但是,我认为,我是个she员,是个农民啊,就该有地,有庄稼,可以养鸡,可以养猪,我还有一架织机,可以自己纺棉花线织布。这才是过日子的女人应该负起的责任。

万一以后,他没了工作,回家来,还有口饭吃。我太贪心了。

呜呜......”

张静的心里越发的酸涩,他想起了一首词,一首传诵了好多好多年的词: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首词原本写的是美女感情,实际上透露出来的,仍然有他内心深处割舍不下的故乡。只不过,这家伙比较开明罢了。

土地啊土地,农民真的离不开土地啊,只有家乡的土地,才能给他们最深沉的安全感。千百年来,这个认知已经深深地植根在他们的心底。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才是最让人能依靠的,只有土地,才能承载得起他们的一切希望。

在这一点上,一个村妇,和那个名满亚洲的大诗人,大文豪苏东坡何其的相似?只不过,她做不到跟随丈夫去远方当家庭妇女,没有那个倒霉蛋豁达而已。

但是,张静认为,在对待家乡这个问题上,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却要比苏东坡要高明了一点。

起码,她敢直白地说出来。

哭了一会,王二妮又继续诉说:“对于工作、生活我不仅全都想要,还想要他离我近一点,他这次差点出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迫他调离那个啥子清管站,那里虽然累,但是啊,人累,心不累,不会受委屈。呜呜......”

说到伤心处,王二妮又开始哭,而且怎么劝都不行。

张静束手无策。

他其实也想哭,他哭的理由比王二妮更充分,可惜,那不过只是想想罢了,一个大小伙子陪着一个女子哭,根本就不敢想这种事,如果燕红梅在,或许那丫头会陪着她哭吧?佳男肯定也会的,她的心肠特别软。

张静惊讶地想到,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在想事儿的时候,把燕红梅放到了佳男的前面?

他使劲摇摇头,赶走了这些胡思乱想。现在,他的难题是怎么让王二妮不哭坏了身shen体。

王大志的事迹他是知道的,虽然不多,也听说过一些,就像王二妮说的那样,她得了急性肾炎,出了医院,刚恢复得好了一些,王大志就坐不住了。

王二妮哭着,断断续续地道:“我出院之后,需要一段恢复的时间,这是我这些年第一次感到最幸福的几天。

但我知道啊,他在家只是人在家里,心已经飞到他的小站去了,他不好意思说要回去站上工作的事情。妻子都这样了,如果自己还一点不放在心上,那是不可能的啊。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我们两人又是从小长大的,孩子还那么小,根本就不懂事,这时候他回去工作,虽然无可厚非,但是,我想,他这心里总是有块疙瘩无法抹平。

他不时地念叨着小站的工作:‘不知道小冯有没有给锄地的村民熬一些绿豆汤?现在可是加强和村民友好的最好时机,也是宣传输油气管道安全的好时机,他不会不明白吧?’他在自言自语,我的心在不断地朝下沉。

作为妻子,我当然能看得出来自己丈夫的心事,他还是不放心他的那个清管站!只是,孩子那么小,家里的老人还要出工,我们农民没有退休这一说啊。

而我还不能使力气,只能做一些轻松的活,家里真的需要一个主心骨啊。

只是啊,大志把工作放在了我的前边,总是让我感觉不舒服,但是又有些自豪。这种心情很矛盾,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张静听着王二妮的诉说,他在想,如果是我张静,我该怎么办?

设身处地地为王二妮想想,张静认为自己做不到扔下她们母子俩跑去小站,那样的话,就是两头都不安心了。一边惦记着工作,一边惦记着老婆孩子,受到伤害的是家人,工作也不会踏实。

如果我是王大志,这时候就应该赶紧赶回小站,主动和村民搞好关系,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不然的话,有些村民就是不自觉,有意无意地给你增加点工作难度,有时候可能就因为这点难度,会出大问题。

王二妮继续道:“过了三天,这是医生告诉我的最短恢复时间,到时候,要去医院复查一下,看看病情再给些药,就没有事了。

这三天,我看到大志把家里稍微需要体力的活儿,都做好了。哪怕是猪圈里的粪肥,他也全都起了出来,按照队里的要求,摆放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好让记分员和财物计算有多少立方,粪肥也算工、分的呢。

当医生说,我的病情恢复得相当好,已经没事了,我看得出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他要走了。

我现在是多么怀念那时候的事情啊,都是我啊,总是写信给他,让他调到一个近一些的地方,我总是用我的病来说事儿,最后,他不得不放下他心爱的小站,来到了那个让他一辈子都可能站不起来的场站。还被人狠狠地坑了一把!

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啊......呜呜!

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好心人,大志不仅身体受了重伤,他的心头也会埋下冤屈而且永远无法解脱出来。

我王二妮是个农村的女人,别的不懂,但我懂得感恩,我要时时刻刻祝福你们这些好人一定会得到好报!”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没到伤心处。何况一个村里的妇女?

她现在从悲伤和自责中走不出来了。

但是,她仍然没有忘记徒步背着孩子带着礼物来感谢她认为的恩人!

这本身,就是最好的感恩,也是对她尊敬的人最好的祝福。

对于这个朴实的女子来说,没有任何事情,自己的爱人被人误会,甚至是一辈子误会更可怕的事情了。

名声,是每一个朴实的人,厚道的人,有道德感的人,善良的人,最在乎的事情。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人们总是从最基ji层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们身上才能真切地看到这种品质。

或许,这和他们品质的坦诚和性格分不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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