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小站风云(八)
张静注意到,张继勋已经显出了极度疲惫的神态。
这也难怪啊,一个人几乎连轴转地工作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这么长时间,又是巡线,又是和偷气的那俩傻子争取速度,还要提防隐藏在青纱帐里的大呲牙刘东,怎么可能还坚持得住?
再健康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总归要有疲劳感的。当一个人极度疲劳需要休息的时候,身体会自己进行调节,你想要忍住不睡,几乎不可能。
张继勋在坐上板车之后,还没有说声谢谢等客气的话,就两眼一闭,打开了呼噜。
张静摇摇头,这钢铁一般的汉子真的令人感动。
他不敢想象,本来都累成了那样了,还能发觉自己和张淘金不见了,还能判断出他俩是来站场了,而且还能带来趁手的打架工具,不过,现在是出手剪短了车轱辘的辐条。
不仅这样啊,还坚持走了一夜,坚持到看到了县城,这才敢放心地休息一下。
他是坐着睡着的,张静决定把刘三愣子推到车最后边去,给张继勋留下比较大的空间,让他躺一会。
于是,张静解开了刘三愣子的双手,但是,随手又不小心的让这家伙的双臂脱臼了。
这样一来,他就没法子用双手解开脚上的绳子逃跑。
还有,他要把张继勋放到车子上,让他稍微休息一下。
于是,张继勋坐上了板车,拉车的换成了张静。自己人坐车了,再让社员们去拉车,这种事张静还做不出来。
通往县城的这条大道,说是大道,其实就是相对乡间小路来说的。
跑小吉普没问题,跑拖拉机也行,牛车、马车也可以进城,但是如果出现了一辆大卡车,对不起,前面的或者后面的所有板车以上的载重车辆就只能暂避一会,等待大车过去之后才能上路。
张静也没有想到,一大早前面就堵车了。
今天正好是赶大集,县城外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集市,这个集市从城里,一直蔓延到城外,道路两边都是摆摊的社员。
那时候,已经允许社员把自己家里自留地里种的,自家吃不完的菜,拿到集市上和别人家交换互相有用的东西。也允许买个六畜五禽什么的,回家养着,到了年关了,可以宰了吃。
这是不违反政策的。
比如,到集上抓个小猪崽子,买只小羊羔子、小兔子啥的回去养着。
用鸡蛋可以换小鸡,蔬菜可以换鸡蛋,等等,好多可以交换和可以购买的东西。
当然,也有空手套白狼的家伙,张静就知道有这么一种人,在集市的东头花八毛钱买了一只中不溜的鸡,到了集市的西头,一块钱卖出去,他从中间赚了两毛钱。这两毛钱就可以到肉铺里买半斤猪肉了。还是那种肥肥的一级猪肉!
那时候,对猪肉好赖的评价,就是看猪肉肥不肥。大厚膘子的肥猪肉才是最好的猪肉。
那时候,要买猪肉必须去公家的肉铺买才成,不然,你自己宰了猪,自己拿去卖,那可不行。
这个集市上,也有这种人,可惜张静没工夫找他们的麻烦,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然了,集市上不仅有这些换东西的,买卖蔬菜和鸡蛋、买把镰刀、锄头之类的,还有卖跌打损伤药的,社员啊,出工的时候受点伤啥的,贴一副膏药就成了。
管不管用,天知道。
“你们快看!远处大土堆上,棚子底下!那个躺着的,不就是大呲牙刘东吗?这老小子在那里裹伤呢!没看到那个刘二娃,不知道那小子去了哪里。”一个眼尖的社员看到不远处一个比较高的大土堆上面的草棚子底下,大呲牙紧紧地闭着眼,咬着牙,一个白了胡子的老头儿正在给他缝合伤口!
那把带血的砍山刀就放在大呲牙矮个子右边的小桌子上,他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拿到。
张静心道,天网昭昭疏而不漏啊,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县城的边上治伤!
当然,张静也知道,县医院他也不敢去。那时候,只要是这种冷、热伤,医生立马会报警!
他也不会知道,张静会带着这些人去县城来把刘三愣子交给县公安局,更不会知道,王奋山这些人已经被张静教育得摩拳擦掌地要去检举他!
张静对张淘金嘱咐了两句,又从刘三愣子的衣服上撕下一大块衣服前襟,就矮下身子,在拥挤的人群中迅速地朝着大呲牙挤了过去。
这种集市又叫露水集,意思是,太阳出来了,人们就要下地了,除了一些老弱病残的还能继续交易,其他身强体壮的劳力都要回村去下地干活了。
现在正是夏季锄地保墒的时候,不能请假的。所以,这时候正是买卖最兴隆的时候。等一会儿,人群散去,这里空空荡荡的,就是税务局来收税,也一个人也看不到了。
张静不得不在拥挤的人群中绕个弯,从大呲牙矮个子的后面挤过去。
没办法,那个棚子盖的的地方是整个集市最高处。
站在棚子底下,一眼可以看到视野里的任何地方。
现在大呲牙矮个子刘东疼得龇牙咧嘴的,哪里还顾得查看周围的情况?
张静身大力不亏的,也用了将近五分钟才挤到了棚子跟前。
他看着那白胡子老头正在用一根弯弯的缝合针,再给刘东缝合大腿上的伤口。
不知道老头儿是怎么处理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很少了,只要最后几针,就能完全缝好,消消毒,就可以包扎起来,每天换药或许真的能治愈。
张静是想相信中医的,别看这里土呵呵的,中药的作用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张静已经走到了棚子底下,伸手拿起了砍山刀的刀背,用刘三愣子的衣服前襟包住了刀把和刀刃一部分,然后插进自己的后腰带上,这才饶有兴趣地看着老头儿给刘东治伤。
张静必须等刘东的伤口包扎好之后才能动手,不然,这老家伙要是当场反抗,说不定伤口崩裂,那就更麻烦了。
老头儿自顾自地忙活,看都不看张静一眼。
终于缝合好了,没有用消毒剂什么的消毒,只见他从一个黑陶罐子里用竹板刮出来一些黑乎乎的药膏,就这样抹在刘东受伤的大腿上。
涂抹均匀之后,拿出绷带缠裹好,拍拍手,这才道:“一会等你的那个侄子过来,就可以走了,我给你三天的药膏,每天换药一次,三天后你再过来,我给你看看,如果情况良好,不出一个星期,伤口就能初步愈合,半个月就可以下地了,不过,不能过度使力,不然伤口裂开,前功尽弃。还有这两天不要走动,不要吃油腻的东西,不要喝酒抽烟了。”
张静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个刘二娃的影子,就朝着老头儿笑了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动作,把刘东的右胳膊卸了下来,不是用刀砍下来,而是让他右胳膊脱臼!
还没等刘东惨嚎出声,他的左胳膊也被张静搞得脱了臼!
张静出手的速度太快了,白胡子老头儿刚要制止,就立马紧紧闭上了嘴。
张静的手法可以表明,这个青年人同样懂得正骨!懂得正骨不算什么,这种纯熟的卸掉对手胳膊的手法,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张静笑呵呵地掏出一个红红的小本子,对老头儿道:“这是我的工作证,我在抓捕这个盗贼的时候,他居然敢抗拒抓捕,这把刀就是他的凶器。不过,他砍人没砍到,反而把他自己的大腿扎了一个窟窿,我这就带他去公安局投案。谢谢你给他治伤,省了我好多麻烦。
现在,你可以自己从他的怀里取钱了,治伤总需要医疗费的,是不?”
老头哪里敢看张静手里的证件?他急忙点头,还真的从刘东的怀里掏出一个钱包,人造革的那种。
他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五块钱,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三毛五分钱,这是找头,放进了刘东的钱包里,这才又把钱包放进刘东的怀里。
然后,他一声不吭地收拾了一下那些缝针、剪刀什么的,把黑陶罐子里的药膏分出来三份,交给张静,其他的东西,放进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箱里,背在肩上,也不和张静说话,扭头就走。
整个收拾刘东的过程波澜不惊,没有惊动任何人。
张静把记者证放进兜里,这才回头看刘东。
刘东疼得直吸凉气,狠毒的眼神恨不得把张静吃掉,无奈,他一动都不敢动。
他看到了张静的记者证,也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恐慌,这一丝恐慌的神情,被张静看到眼里。
那时候,记者证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封面什么颜色的都有,但一般都是红的。半个巴掌大小,后来需要考证了,记者证和资格证分开了,那是后话。
只是啊,张静自己不知道,他的记者证会让那老头儿和刘东都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这时候,张淘金已经带着人都过来了。
张静的眉头皱了起来:“我都告诉你了,不要过来!你怎么不听话?那个刘二娃看到你们,还敢过来吗?糊涂啊!”
刘东突然杀猪一样吼叫起来:“二娃,快跑啊!”
王奋山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把一团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巴,又把他已经脱臼的双臂捆了起来,这下子安静了。
张静很恼火,本来可以一网打尽的,跑掉了一个刘军,这一回连那个刘二娃也找不到了。
他随手把刘东和刘三愣子的胳膊脱臼接好,对王奋山道:“来俩人,把他放到他自己带来的车上,把刘三愣子也放到这个车上,刘东,就放到刘三愣子的怀里,让他抱着这家伙。
原先这辆车就归我们职工用了,把他放好,躺舒服了,别影响了我们这位职工睡觉,他太累了。
小心些,别让他的伤口再裂开,等到了公安局,自然有人会接手这件事。”张静对王奋山道,最后这句是说的刘东。
至于刘三愣子刚接驳好的脱臼胳膊能不能抱住刘东,那就不是张静要关心的事情了。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一家简陋的大棚子下面,手里拿着包子的刘二娃,仇恨地看着张静他们这群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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