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玉人心计

虽如此说,但银子已是收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月还是得帮她张罗。她等闵娘子出来,交待了柜面,便袖了银子出了门。

一路走到太仆寺街,进了金箔胡同,最大一家店面便是夏家珠花铺。这铺子除有首饰头面的现货,还兼替人穿珠花、打钗钏,店里头多是打扮入时的女客。

如月进了店便有青衣伙计迎上来:“姑娘想挑什么首饰?我们有刚到的剪绒染色芙蓉月季宫花,正是春天好戴的,可要看一看?”

如月笑道:“我自己带了珠子和画样来,定做几朵珍珠面花。再就是要选两支古法琉璃钗,可还有货没有?”

伙计忙笑道:“有有有!只是怕碰碎了,和玉器料器一起搁在楼上,姑娘请上去挑吧。”

如月答应一声,举步上了二楼。只见阁子里并无其他客人,柜台后帘幕低垂。

此时已过了午后,快近黄昏,楼下悠悠扬扬飘着收摊归家的市声。阳光斜照进阁楼,空中浮着细细金色的尘。各式玉簪玉环、翡翠头面衬着深色袱子摆在架上,倒影里碧色摇曳,像极了波光闪烁。

如月一支支挑拣过去,选了一对儿羊脂玉色琉璃折股钗,一对儿仿青玉竹节簪。迎着光细细看了,没有杂质斑点,甚是清凉秀气,这才用汗巾子包了,欲下楼去会钞。

案上忽有秋水般的澄光一闪,如月不由立住了脚。

原来案子角落搁着一支透明水晶簪子,刚才被遮在暗影里没有看见。如月拿起细瞧,只见簪头雕成一朵灵芝祥云,簪身沿着云纹收束成尖,剔透玲珑如一片薄冰。

如月正看得爱不释手,忽听一声极轻的冷笑。

她这一惊险些失手跌了簪子,抬头看时,只见帘幕因风卷起,露出后面一座小小妆台。镜前端坐着一个女子,一边抬手抿着鬓发,一边在镜中盯着如月,冷笑道:“那根簪子我已是定下了,你最好放手!”

如月倒吸一口冷气,拿簪子的手指一阵透心凉——这女子正是杜姨娘杜文箫!

她还是浅淡梳妆,穿一件藕荷色长褙子,里头象牙色衫裙。耳边珍珠坠子,头上一顶精致乌银,三层镂雕的仿古莲花冠,发尾处顺下长长的飘带。

如月不禁一阵阵心里叫苦——流年不利,这是捅了姨娘窝不成?

可话说回来,那苏姨娘是明着讨嫌,心机容易看穿,这位才女出身的杜姨娘则是暗里使劲,更让人心里发怵。

就她这妆容插戴,如月一眼就看出,她不比苏姨娘临时抱佛脚,定是真正琢磨透了古画宋词,下了不止一日工夫的。

比起昨晚那一派温婉,她这会儿更多了一重飘逸出尘之态,俨然是一位烟霞生涯的女道士,格调一下高出许多。

如月可不想再往王府内斗里卷,客客气气放下水晶簪,笑道:“原来杜姨娘也在,是我冒撞了。既是您看中的,我自然不便夺爱,给您放这儿了。”

她忙转身要离开是非地,杜文箫却似笑非笑道:“好个献殷勤的丫头!走这么急,是赶着给苏锦儿报信去吗?”

——这是非把她扯进来不可了。

如月慢慢转过身,咬着后槽牙笑道:“我们只是做小本生意的,替主顾上妆采买、跑个腿儿,都是有的。您哪天有兴致照顾我们生意,我也是一样相待。不过是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的事儿。主顾的家务是非,我可不敢沾惹。我又不是走门窜户的三姑六婆!”

杜文箫重重放下手中梳子,似要发作,又深吸一口气,上下打量如月一眼道:“昨晚上我到得晚,没来得及领教,如今看来,果然好一张利嘴!你要是真的这么聪明,知道不沾染是非,那倒好了——只别卖弄嘴快,在苏锦儿跟前翻什么闲话。那蹄子最是个嘴贱舌薄的,转头就能卖了你,你可别不知道轻重!”

如月一咂摸她这话,显然是昨晚自己撞破了杜文箫的布的局,她安插的丫头婆子跟她报了信,但又一时摸不清如月知道多少。看这情形,苏姨娘中午去过铺子的事,杜文箫也是紧盯着,这会儿是有意堵人来恐吓的。

动心眼儿只是一瞬,如月望着杜文箫,笑嘻嘻道:“我能和苏姨娘说的,无非是粉怎么调,眉怎么画,还能说什么不相干的闲话呢?哎?说到画眉,您这对儿眉毛画得实在是好!弯得一点儿不生硬,眉尖又晕得秀气,敢情就是书上说的什么‘浅文殊眉’?和您这打扮正相衬,跟您这手艺一比,我就是个吃闲饭的!”

杜文箫见她滑不留手,扯开话题不接招,心下更是生疑,压了压火冷笑道:“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既然在这里遇上,我就说句实话。那苏锦儿跟在我后头东施效颦,终是成不了气候的。只我戴的这顶莲花冠,就是我自己从古画里临摹了样儿,专请巧匠打造的。王爷看中的,正是这份儿心思。她一身的俗骨,就是靠你献计学些皮毛,也是画皮难画骨,不中用的!”

如月明白,横竖是脱不了干系了。自己再怎么回避,杜文箫也要绕回来,咬死了自己是为苏姨娘卖命的,倒不如露些锋芒。

便绷着客气笑道:“画皮难画骨,这才是才女说的话呢!就比方说您,外头看着一味温柔含忍,谁能看出您心里要强,胸中自有丘壑呢?那苏姨娘就拍马也追不上!不过她现今也改了些脾气,知道保养自己,留心安静,不轻易受人挑拨了。贵人家的事我也不懂,不过我想着,总归是大家心静,家宅之福吧?”

杜文箫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出了阴影。她白玉般的面庞正处在明暗交界处,一双凤目微微撩起看人,竟觉得有些邪性。

“好孩子,你这份聪明,我实在是爱得紧。想想你埋没在市井之间,实在是委屈了……”

她倏地一伸手,扣住了如月的手腕。

如月也没防住她一下靠过来,一挣之下只觉得她手指冰冷,握得死紧,惊讶道:“您这是干什么……”

杜文箫忽地笑了一声,放松了劲,把自己手上一个碧玉镯子抹下来,径直往如月腕子上套:“年轻女孩子,总要有几样相衬的首饰。我不比苏锦儿一毛不拔,只要忠心办事,我是舍得抬举的。”

如月瞟一眼那镯子水头甚好,只是她清楚这女人心机阴鸷,她的东西岂是好拿的?忙往下抹:“您可别折我的草料!我并没替您办事,也不中您抬举!”

杜文箫看看如月那年轻吹弹可破的肌肤,含笑道:“别小家子气,这点儿见面礼不值什么。我并不是靠小恩小惠买哄人的主儿,我是真心想有个知书达礼,聪明知进退的姐妹,想替你打算一条出路。王府里不好立足,可有我举荐,凭你这年轻机变,多才多艺,不难得王爷青眼。先从通房做起,若有了一男半女,得了封诰,那可是平地一声雷,举家飞升的福份。那时候可就不是你巴结苏锦儿,而是她巴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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