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林手术后一个星期,就死活不在医院住了,医生检查了他的刀口,开了医嘱,就放他回家了。
李茜看着他架起拐杖一瘸一跳走路,发愁地说:“你这么逞强,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没有儿子,还能厚脸皮让女婿一直伺候?回家养吧!”
王茂林撇着嘴说,连文军的孝敬让他心里纠结不清,一边享受一边又怜悯自己。
他用起拐杖还不熟练,伤脚落下去,锥心的疼痛从脊梁骨往上窜,他咧嘴嘶嘶吸着凉气。
李茜没有办法,告诉女儿们来办出院,回家还得留个人伺候,让姐俩商量。
王健让王强返校了,她留下,和李茜一起送王茂林回家。
王茂林没想到大女儿能主动留下来,心里乐开了花,却硬撑着不在脸上表现出来,粗眉倒竖,瓮声瓮气说:“你们都走吧!我能成,回家我开车去棚里,不影响干活。”
王健选择留下,也有她的一点点私心,连文军这些天在医院毫不嫌弃地端屎端尿,她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了。她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用在夫妻之间有点矫情,但她就是想回报他,若依着他的心意,让她放弃百八乡的工作回到靖安,她做不到,她想从别的方面补偿他。
还有,她对自己的父母是有愧疚的,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尽尽孝心,缓和一下父女的关系。王茂林对连家不计前嫌,退掉彩礼的做法让王健很欣慰很骄傲,到底是龙湾的陇椒王,比一般人眼界开阔心胸博大。
她对王茂林的冷淡装作没看见,蛮横地说:“都说瘸子不瘸上天呢!我偏要留下,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也不听王茂林继续啰嗦,板着脸,乒哩乓啷开始收拾东西。见着稍微用损过的东西,隔老远啪地扔进垃圾桶,震的垃圾桶晃荡不止,病房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也狂躁起来。
王茂林坐在床沿边愣愣地看着女儿,她感觉到他的目光,走过来发飙地一把夺过他的拐杖,在地上挞挞敲两下,语气依然强硬,说:“这么大个人,不知道给把手上缠块毛巾吗?硌得胳肢窝肿了又要叫唤,看谁再管你!”
王茂林在家里一贯霸道,被女儿这一通冷训,竟没有发火回嘴,脸上反而露着几分得意,任由王健指使着干这干那。
李茜第一次看见王茂林弓腰塌背,顺从地跟着女儿东转西转。不由笑出声,说去上厕所,就溜达到院子里,找个地方坐下休息,血缘关系就是这么神奇吧!
王健回到家,给王茂林规定了康复训练时间,早晚各两次,一次一小时,借助工具,让他一丝不苟地执行。
王茂林哪里有耐心去谨遵医嘱,他的小灵通一响起,就急得恨不得马上飞去棚里,有的菜商是专程冲着他来的,怠慢不得。
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伤在脚踝处,长起来更慢,带着石膏的脚从骨缝里发痒发痛,他拄着拐在家里转圈圈,脾气也大的吓人。从来没有挑剔过李茜的茶饭,竟然因为灰豆面的豆子过于软烂,抬手就打翻了饭碗。
王健盯着他狠狠看一眼,一言不发端走了饭菜,打扫了狼藉一片的地,收拾了李茜的换洗衣物,拉着红了眼圈的李茜当场离家出走。
快到去靖安的城乡公交站了,李茜磨叽着说走不动了,嘴里念叨着“老小孩,老小孩,和他计较啥呢”,担心王茂林在家出事,想返回去。
王健抓住她胳膊,笑了下,说:“他这个不好好康复,肌腱会粘连,大夫可不是吓唬他的。现在让他吃点苦头,以后管起来就听话了。”
李茜气得笑了两声,拍了王健后背一掌,说:“你把你爸当你的学生娃教管呢!疼起来他也心烦。”
王健歪着脑袋笑了,说:“以后我就起儿子的作用,你俩要乖乖听话!”
这一晚,母女俩在宾馆住了一宿。
第二天,王健领着李茜逛超市逛美食城,一直耗到天色暗沉才回家。
王茂林以为女儿只是吓唬他,哪想到母女俩一晚没有回家,他气吼吼地对着电视又骂又叫,后来累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空荡荡的屋子让他心慌发毛,拄着拐进厨房冲了碗牛奶麦片,没滋没味地喝下去,看日头半杆高了,老婆女儿还没回来。他一瘸一拐打开皮卡车门,发动着去菜棚转了一圈。他雇请的小伙子李伟很能干,按着他的吩咐,和菜商联络,和菜农沟通,菜棚里通风保暖,和他在时一样操持的有条不紊。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漫上王茂林全身,他开着车在河湾乱转,一座又一座白色的蔬菜大棚像军舰蓄势待发,菜农骑着摩托车穿梭其间,几乎都是男人,女人站在旁边只能打打下手。
王茂林想起王健拉着李茜头都不回离开,那绝情的硬心肠,绝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指望不上的。
在河湾转了大半天,王茂林的脚又困又疼,慢慢转着方向盘,勉强踩着油门回家。
王健在家门口等着他,看着摇摆的车头,又气又恨,未及车停稳,扒住驾驶室窗口,吼道:“你不要脚了?不好好做康复就开车,是二次损伤,你知不知道?”
看见王健焦急的眼睛,王茂林攒了一天一夜的怒气像扎了一针的气球,噗嗤嗤全漏掉了。
女儿心里还是有他的,看她雷霆暴怒的样子,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打开车门,听话地让王健和李茜架着他下车,脚悬在空中木木地疼,他忍不住叫唤出来。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王茂林像小孩子,在老师王健的教诲下,认真地做举腿抬腿的康复训练,王健监督他做够次数,就匆匆赶到靖安,帮着连文军记记账做做饭。
晚上俩人看电视乏了,连文军取出一条大披风给王健披好,俩人牵着手上靖安街上吃宵夜。一碗冒着热气的羊杂或者臊子小面片,你喂我,我喂你,半天才吃完,然后又牵着手回来。
李茜有一天给王健一个布包,神秘地四下看看,说:“别忘了晚上用!文军很惜疼你,你要是嫌百八乡苦,就别回去了。”
王健捏了捏软软的包裹,脸红了,推回去,说:“这个我还用不上……不过,我肯定是要回阳泉小学。”
李茜给王健的是件蕾丝睡衣,她看着王健平平的肚子,急得想不出好办法。又冷眼观察了连文军这些日子,对王健确实真心实意,作为母亲,自然希望女儿过得舒服称心,不用再去寒苦的百八乡遭罪。
王健的话和当初一样又硬又犟,眼睛黑汪汪地让人心疼,她没有再劝阻,拽了拽女儿的衣襟,让她回婆家多待几天,空闲了和连文军转转公园爬爬山。
王健好笑母亲的矫情,笑了下,说:“我准备回学校了,他忙得很,哪里闲时间转公园呢!”
李茜对女儿的牛脾气很了解,到嘴边的话转了圈又咽下去。王强说她在靖安百货大楼碰见王健的同学王小慧买了块手表,她当时记得很清楚那块手表的款式,可后来在连文军的手腕上看见了那块表。
她不敢肯定是不是王小慧送的,她去修车铺和俩小徒弟熟悉了,知道连文军曾经和王小慧相过亲,俩人没有成,却一直有微信来往。
李茜让王强不要再声张这件事,一块表不足以说明什么,连文军在医院的表现让所有人都无可挑剔,她是过来人,真要有事,凭一时冲动,找茬揪错只会把人推出去,更遂了旁人的心意。
她叹口气,说:“人家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咱们家,你别当成理所应该,女人该做的一定要做好。”
王健最终没能回去,不是李茜的忧思远虑劝住了她,而是全国发生的一件大事,在百八乡也引起动荡不安,王强是被迫回家的。
事情还得缘起林大勇那个早许了人家的姑娘林丹丹。
初夏时从南方发现的肺部传染病很快波及到全国,引起国民一波小小的恐慌。国家的高度重视和全面措施让疾病并没有蔓延开来,很快就得到有效控制。
要是林丹丹不回家,也就没有百八乡村民的谩骂和惊慌,也不会影响到阳泉小学停课,毕竟有传染病的南方离百八乡几千公里,新闻报道的风声鹤唳对村民不痛不痒的,他们的生活轨迹没有丝毫改变。
林丹丹整天在服装厂踏缝纫机,从不看新闻,也不关心国家大事,工人们忙碌之余的议论她也不以为意。她的老板那时候正好去了南方进货,回来倒是隔离了,但他放心不下服装厂,私下跑到厂里检查,林丹丹她们还吃了他带回来的糕点。
她把老板给她的一袋糕点带回家了,她想让没见过世面的姐姐们一起高兴高兴。
林家的女人们亲口把林丹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们炫耀碎女儿的本事,那袋从南方来的糕点最后让林大勇一气之下扔进了枯井。
全村人都在咒骂林家的碎女子,吃过南方的糕点,和疫区来的人蹴在一起,还不知道有没有传染上病,毫无公德毫无良心,在村里招摇过市。还去了阳泉小学,给她的同学们看她手腕上的表,学校那么多孩子围着她,她真是老天爷派来的妲己啊!
向南得知此事,迅速向学区做了汇报,和林丹丹直接接触过的人立即隔离,果断地将全校六个年级全部放假回家。
她没有离开学校,住在学校等上级部门的通知,王强离开时她带着大口罩,背着笨重的喷雾器给教室消毒。
王强回家就让王健立马回婆家了,连文军第一次觉到小别胜新婚的幸福,娇惯着王健不让干活,不让出门,俩人像度蜜月般享受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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