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连滚带爬坐上奔往邻省的火车，王爱东一颗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才稍稍安稳一些。

背着简单的行李卷，王爱东漫无目的地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往前走，所有的车厢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王爱东简直要怀疑全国的人都从家里出来挤火车了。

绿色的车皮跟矿上拉煤的火车区别不大，烧煤的车头呢喷出黑色的浓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浑身黑乎乎落满煤灰的火车司机从身边擦过，王爱东居然有一种遇到亲人的亲切感。

好容易看到临窗有一个座位，王爱东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挤着外面人的腿直接坐到了座位上。想了想，又起身把背上的行李扔到了头顶的架子上。

车厢没有空调，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可以想象有多么的奇怪。对面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嫂实在忍受不住旁边一个抠脚大汉发出的异味，站起身来，将窗户开了一条缝。

扑面而来清新的空气让王爱东胸中一阵爽快，她胳膊支在小桌上，一双灵动的眼眸望着飞速掠过的风景发呆。

火车头呜呜的汽笛声，车轮与钢轨发出有节奏的哐啷哐啷大的摩擦声，仿佛一曲催眠曲，王爱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呼吸自由的空气，就是这么爽！王爱东整个人都显得轻松愉快，所有的重担都卸了下来，那个又脏又穷又闭塞的破煤矿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在背后，再也不复相见。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被一个男人盯上了。

这个男人眼窝颇深，眉骨略低，梳了一个在人群中很是显眼的大背头，头发梳的能滑到苍蝇，虽然衣着颇为讲究，但是一张嘴，一口龅牙，让他看起来有些丑。

不远处的女孩子，正是花一样的年华，个头高挑，举止清雅。他打南方来，第一次到北方讲学。一路看多了南方佳丽的妩媚婉约，也见到过北方女子的豪爽大气，乍然见到集南北方与一体的既秀美又清雅的女孩，自然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对于本来性子就风流的他来说，能在旅途中邂逅一个花朵一般美好的女子，是一件雅事。

眼看着女孩的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衣服更是简朴，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学生气。观察了半天，不见她跟周围的人搭讪，看来是独自出行。

眼看着推着餐车的列车员来来回回在车厢里走动，叫卖声足以让沉睡的人惊醒。女孩每次在叫卖的时候，都会抬起眼眸看上一眼，却始终没有张嘴点餐。

料定女孩囊中羞涩，他走上前去，叫住了列车员。然后，转过脸冲着女孩做了一个很绅士的动作：“姑娘，想吃什么？”

这时，他就看到女孩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慌乱一闪，双手连连摆动：“不用，不用，谢谢啦！”

王爱东虽然没有出过远门，可是这点自我防范能力还是有的，看着眼前这个人的打扮，或许是个有钱人。但是，和她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她只想乘着火车，顺顺利利到达临县插队的地方。

因此，王爱东客客气气地对他表示感谢，却是一种态度坚决的拒绝。他也不以为意，索性将身体靠在王爱东这一排的靠背上，从餐车上拿下两份饭，一份放在小桌上，一份自己端着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食物的香味远远飘散开来，附近车厢里有好几个人都悄悄咽了咽口水。王爱东从早上出来，只是吃了一个玉米饼，眼看着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自然是饥肠辘辘。

可是，当着这个人面，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出那些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胃口的玉米饼，女孩子的自尊绝对不允许她这么做。

男人三十多岁了，以他的阅历如何看不出来一个小姑娘那点浅薄的心思？他扬眉一笑，趁着王爱东身边的人起身上厕所的机会，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王爱东瞬间被一股好闻的味道包围了，从小在煤矿长大的她自然不知道男人身上喷的是古龙香水，一种男士专用香水，只是觉得好闻的不得了。

他眼看着女孩局促地朝里缩了缩纤细的身体，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更显苗条。他拿起桌子上的饭盒，递给身边的女孩子，落落大方地说：“我已经买了，你不吃也是浪费。再说，这是火车上提供的饭食，我没有下毒。”

既有些委屈又略带诙谐的语气，让王爱东稍稍松懈了一些，听他说的有趣，绷紧的小脸上也松弛下来。

“诺，吃吧。”

听着他居然用“诺”这样一个词，王爱东很是新鲜，她迟疑着没有伸手，却被男人拉着手强塞到手里。身边上厕所的那个人这时候回来了，他礼貌起身，说了一声抱歉，继续站在过道上，背靠着靠背。

王爱东盯着手里的饭，肚子早就不争气地叫个不停。思索片刻，她打开盒盖开始细嚼慢咽。

女孩虽然饿了，吃相却一点都不难看。看着她细碎的贝齿一点点咀嚼嘴里的食物，他居然有种欣赏的感觉。

其实，王爱东一边吃饭，脑子里也没闲着，正想着如何还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这个人情。从家出来的时候，她身上带了不多的零钱，这些钱都是每年姥姥和父母给她的压岁钱，她都一分一分攒了起来，现在看来也是一笔积蓄。

王爱东在矿区长大，身边的婶婶大妈也有人偶尔会夸她长得好看，可是具体比别人好看在哪里，她自己也说不上。

反正她妈就是矿区公认的大美人，尽管现在年纪不小了，可是一提起矿长夫人，大家还是喊大美人。

“给你。”

王爱东特意去了一趟厕所，从裤衩的兜里掏出一块钱，这个办法还是那时候伺候姥姥的时候，她随口说出来的，说出门在外，这样才安全。

男人抬起头，愣了片刻，嘴角的笑就有些嘲讽的意味了：“姑娘，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而且，我没有别的想法！”

说完，他将手腕上的呢子大衣朝上抬了抬，故意绷紧了脸。从眼角的余光看到姑娘用牙齿紧咬着嘴唇，原本水润的唇瓣被她咬的苍白失去了血色，越发显得让人怜爱。

他不敢再看下去，怕自己控制不住噼啪作响的心脏，索性扭过头去，看向对面窗外的风景。

王爱东以为他生气了，心里很是紧张。人家好心好意请自己吃饭，心里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是自己多虑了，或许这就是一位活雷锋呢！

火车终于哼哼扭扭在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看着王爱东对面的一个人下了火车，他将自己的衣服往靠背上一搭，冲着王爱东熟稔地嘱咐一句：“姑娘，帮我看着点儿，我下去遛遛。”

没等王爱东点头，他头也不回地往车厢那边走过去了。王爱东盯着他的格子呢大衣，如临大敌，动都不敢动。

再次面对面的时候，王爱东似乎没有那么拘谨了，男人也打开了话匣子：“鄙人罗文生，来自南方，请问姑娘芳名？”

简单直白的问对方的姓名，他已经屡试不爽，绝大多数女孩都会说出来。这比那些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从别处旁敲侧击打听来的，要简单快捷的多。

“我，我叫王爱东。”

既然已经吃了人家一餐饭了，总要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名字。

“王-爱-东。”

男人在嘴里反复念叨这个名字，王爱东又胀红了脸，父母给自己起名的时候，好像就没有经过大脑，明明是个女孩子，却硬要起一个男孩子的名字。

“是不是特俗特难听？”

王爱东小声问道，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也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取个什么花呀，翠呀，玉呀，霞呀之类的，一听就很有女孩子味道。

“不，很特别。”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自己的名字特别，王爱东等着一双惊愕的眼睛看着他。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再次掀起他内心的涟漪。

“不要说，让我猜猜你出行的目的。”

渐渐热络起来的两个人，说起话来也随意了很多。王爱东调皮地眨眨眼睛，示意他猜。

因为离得近，就看到她灵秀匀称的鹅蛋脸上，五官怎么就那么恰到好处，搭配的是刚刚好，多一分不好看，少一分也不好看。加上肌肤遗传了母亲的冰雪细腻，看起来吹弹可破。

他慌忙将兵荒马乱的情绪收了收，装作一本正经地看着车厢顶思索：“你是去，探亲？”

王爱东微笑摇头，灵动的眼眸深处飘过一丝狡黠，更是勾人。

“那是去，访友？”

“也不是。”

王爱东几乎要笑了出来，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枯燥无趣的旅途中能遇到这么一个人，真是少了很多寂寞。

“哎哟，脑瓜仁疼，实在想不出来了。”

他故作痛苦捂着脑袋的样子让王爱东忍俊不禁，笑着告诉他，自己去插队。

眼看着那人张着满是龅牙的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王爱东又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是有感染力的，附近的人听到后，也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